第11章_凌晨暮色by初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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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斯野像是被冻在了无形的枷锁中,双眼睁大,直视前面的黑暗,连呼吸都停下来了。

  那里原本放着多余的被褥,睡觉前他还仔细观察过上面精致的绣花。

  但现在,手机的光直射在他眼里,他看到的是模糊的黑雾。

  “斯野。”靳重山又喊了一声,见对面毫无动静,索性掀开被子,直接走过去。

  在他蹲下,手正要按住斯野肩膀时,斯野忽然“活”过来,拼命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

  但手机却丢在了外面,屏幕上的光暗下去,呼吸灯却一直在闪烁。

  并且接连发出几声“嗡嗡”。

  谁会半夜不断发来消息?

  靳重山正要去拿手机,斯野紧抓着被子,声音沉闷哽咽,“靳哥,别管。”

  靳重山的手顿住了,三秒后,落在被子上。

  “出来。”

  这一声沉稳,是并不刻意的命令口吻。

  你可以说它有边疆生而有之的野性,也可以说它是淳朴的霸道。

  总之,它和靳重山说塔吉克语时情歌般的调子截然不同。

  斯野就像被鹰爪抓住了,须臾,将捂得严实的被子敞开了一道缝。

  国境线旁的村子,夜里只要不开灯,便只剩下星月的亮光。

  那些微弱的光尘从窗户洒进来,落在石炕上。

  手机仍然在震动。

  突兀、吵闹。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进来,不绝的嗡嗡声宣泄着发信人的刻薄和残忍。

  斯野又开始发抖。

  靳重山拿过手机。

  斯野以为他要摁亮屏幕,连忙伸出手,可靳重山只是利落地从他身上跨过,将手机塞进那整齐叠放着的被褥里。

  呼吸灯的光看不见了,震响也消失在厚而软的棉花中。

  靳重山没有再从斯野身上跨回去,坐在他与那撂被褥间,看了他一会儿,将那道缝扯得大了些。

  昏暗中,斯野的眼睛很亮,蒙着一层水光,看不出是哭过了,还是眼泪尚未掉下来。

  听不见震响,斯野渐渐镇定下来。

  他想翻个身,但鹰的爪子似乎仍钳制着他,他翻不了。

  可明明是被鹰抓住了,他却感到劫后余生。

  鹰没有撕碎他的内脏。

  鹰将他从蟒蛇的洞穴中救了出来。

  “靳哥。”他很轻地喊了一声。

  “嗯。”单音节,却如不可动摇的依靠。

  斯野放任那些恶毒的话语在脑海中重放,撑起身子,“靳哥,我来喀什,不是单纯的旅游。”

  他的声音不像白天那样轻松,说出半年前的事,无异于主动撕开血淋淋的记忆。

  但此刻,他想要发泄。

  回应他的,还是淡淡的“嗯”。

  似乎漫不经心,但他知道,靳重山在听。

  “我以前有个很好的兄弟,他叫聂云滨。”

  斯野出生在成都,但父母并非成都人。

  他们一南一北来到成都,在这座城市颇有盛名的糖酒会上相识,从最初的生意伙伴,变成育有两个儿子的夫妻。

  与越做越大的生意相比,他们将家庭经营得一团糟。

  斯野很小的时候,父母双双出轨,斯母死于成都郊区的一场车祸。

  坊间传闻,车祸并非意外,而是斯冠群有意为之。

  斯冠群就是斯野的父亲。

  传闻捕风追影,没有证据,但在斯野心里留下极大阴影,至今与父亲不亲。

  斯宇当过兵,回来后对斯野严加管教。

  那时斯野刚进入青春期,虽然知道兄长是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还是忍不住和斯宇对着干。

  他的17岁生日宴,邀请了不少同学。

  宴会之后,斯宇将他叫到书房,让他警惕聂云滨,最好是不再交往。

  云滨是他最好的哥们儿之一,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将来都想走时尚设计这条路。

  斯宇凭什么干预他的社交?

  斯宇就是大男子主义,死心眼,一股爹味!

  云滨是打扮另类了些,不那么阳刚,但谁说男生就一定要像他斯宇那样呢?

  他并未将斯宇的话放在心上,还因为聂云滨和斯宇吵过几次。

  后来不知是被他哪句话伤到了心,还是单单懒得说了,斯宇终于不再管他与谁结交。

  念大学时,他留学了两年,而聂云滨一直留在国内。

  即便有时差,他们也不曾断过联系。

  聂云滨说,要在成都开一家工作室,专门设计小众服装和饰品。

  “小野,你和我一起干吧。我们一加一肯定大于二!等我们做起来了,就把旗舰店开在春熙路,开在太古里!”

  他怎么回答的?

  他满怀雄心壮志道:“好!看看我们谁先把店开到太古里!”

  太古里,那是成都时尚的中心。

  聂云滨愣了,“先?小野,你不和我一块儿干吗?”

  “当然不!”他骄傲得像一轮肆意释放热量的太阳,不知耀眼的光芒会轻易将身边的人灼伤,“我们合开一个工作室,不就不能互相刺激了吗?”

  “刺激?”

  “嗯。最好的兄弟也是最好的对手。工作室你开一家,我开一家,彼此学习,彼此竞争,这样才能越来越好啊是不是?”

  “啊……这样……”

  回国后,聂云滨已经先于他开起工作室,展露头角,当面找过他几次,还是想说服他与自己合伙。

  他都坚定地拒绝了。

  一来他确实认为竞争是最好的提高方式。

  二来他从小被斯宇管束。

  至少在设计这件事上,他要自己当老板,自己做主。

  “旷野”第一波夏装推出时,聂云滨还帮忙打过广告,两边工作室时常互通业务,交流想法。

  但半年后,“旷野”锋芒毕露,开始压过聂云滨的工作室。

  斯野变得很忙,每天增加的不仅是业务,还有身为老板,摆脱不掉的应酬。

  他经常需要离开成都,全国飞,有时还得去日韩欧美。

  “旷野”是他珍爱的孩子,他全副心思都扑在工作里,工作以外的交际越来越少。

  有段时间,连斯宇想见他,都要提早预约。

  他并不清楚,聂云滨的工作室口碑越来越差,直到去年上半年,他手下的一位设计师将一组模特照发给他。

  聂云滨,居然在模仿他的作品。

  他自诩了解聂云滨。

  他们的风格截然不同。他当初欣赏聂云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聂云滨的设计有殊于他的灵气。

  但现在,聂云滨的特点消失了,变成了低配版的“旷野”。

  低配一词,是业内私底下对聂云滨的评价。

  他感到愤怒,又不得不以锻炼出的世故去审视自己有没有资格愤怒。

  聂云滨只是借鉴和模仿。

  在他们的圈子里,这不算污点,却必然被诟病。

  他愤怒的并不是聂云滨模仿,而是聂云滨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特色。

  这不是在否定自己的才华吗?

  但一项设计大赛迫在眉睫,他来不及去和聂云滨推心置腹。

  聂云滨也参加了这项大赛,拿出的作品与他的新作是同一种风格。

  他拿了奖,而聂云滨第一轮评定都未通过。

  聂云滨向他表达了祝贺。

  他直视那双微红的眼睛,一句忍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你应该坚持自己。”

  聂云滨尴尬地笑了笑,狼狈离开。

  圈子不大,大家又在同一个城市,聂云滨很快就成了圈子里的笑柄。牙尖的设计师们捧高踩低,说聂云滨东施笑柄。

  聂云滨的工作室陆续有人离职。

  斯野深思熟虑,决定找聂云滨谈谈。

  进入职场后,才能体会到学生时代友情的珍贵,他认可聂云滨过去的才华,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

  但“旷野”的经纪人星姐告诫他,最好不要再与聂云滨来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聂云滨已经将他视作对手,他给与宽容,聂云滨不一定会买账。

  可他没听星姐的话。

  就像十来岁时,他为了聂云滨,出言伤了斯宇的心。

  他将聂云滨约出来,促膝长谈。

  全程没有指责过聂云滨模仿,尽可能委婉地鼓励、开导。

  聂云滨反应寡淡,近乎疏离,最后客套地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不知道有没有说动聂云滨。

  但身为朋友,他确定自己已经尽力,他问心无愧。

  此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忙碌。

  他听说聂云滨陆续也在出设计,但没空再去留意。

  半年前,他突然接到聂云滨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自己突然有了一个头饰的灵感,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抽出半天时间,愉快赴约。

  聂云滨的声音听上去很亢奋激动,他很熟悉那种语气。

  灵感是设计师的命,他自己忽然有了某个灵感,也是这样的反应。

  聂云滨快要走出来了,而他也许能够拉上一把。

  踏入聂云滨市郊的小别墅时,他由衷为朋友的振作感到高兴。

  然而噩梦就此降临。

  他喝下加了药的饮料,但晕得不彻底,被重击头部,醒来后已经被绑在别墅自带的黢黑仓库。

  他无法动弹,嘴被封住,几乎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便看见了那一幕——

  逼真的模特穿着他所设计的衣装,它们被剪烂,泼上血,或者暗红色颜料。

  它们眼神空洞地看着他,怨毒,没有灵魂。

  仓库外的景观树在寒风里摇曳,将碎裂的光从天窗扫进来。

  光在动,它们仿佛也在动,在向他走来。

  其中一个“模特”,真的走了过来。

  聂云滨形容枯槁,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穿着他的得意新作,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身边。

  他用力挣扎,聂云滨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

  那一刻,他以为聂云滨会杀死他。

  但没有。

  聂云滨的双手像是被抽掉了筋一般,使不出力道,看似用力地掐了几下,又重重垂了下去。

  “你以为我会杀死你?”聂云滨冷笑着抚摸他的脖子,“死是解脱,我终于可以解脱了,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事让给你?”

  斯野呼吸一窒。

  死?解脱?

  聂云滨不堪重负地倒坐在地,“当年我说,我们一起做工作室,你为什么不同意呢?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竞争呢?”

  “你总是这样,从来不听我的话。我们一起将工作室开到太古里不好吗?我不如你,我可以给你打下手。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竞争?”

  “我从来就不擅长和朋友竞争。小野,我不想和你竞争。”

  聂云滨似乎非常痛苦,额上一片冷汗。

  “但没有办法啊。你看,成都每年冒出那么多工作室,走下去的有几家?”

  “我的风格不如你,看你越来越好,我忍不住模仿。但你的灵气我学不来……”

  斯野很想说,你的灵气我也学不来。

  但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聂云滨的眼神忽然充满恨意,“那次,你不该对我说‘坚持自己’。你知道吗,那是你,一个高高在上的成功者,对街边乞丐的羞辱!”

  不,不是!

  “你更不该来找我。我宁可你痛骂我一顿,或者和我打一架,也比你自作聪明跑来劝导我强。”

  “小野,有的人也许不能在每个阶段做朋友,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你非要当英雄,非要把我拉出来。你是不是还很骄傲啊?看,你多大度,多宽容,连我这样恶劣的朋友都能原谅!”

  “我不需要你的慈悲。你也当不成我的英雄。你越是这样,我越恨你,恨不得将你变成我这样!”

  聂云滨声音发抖,睚眦欲裂。

  仓库里回荡着绝望的喊声。

  聂云滨突然开始吐血,大团大团的血浸透胸前的布料。

  他惨笑着看向斯野,“你的杰作成这样了,你伤心吗?害怕吗?它将成为我的寿衣,而你会看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小野,今后你还能创作吗?”

  “哈哈,哈哈哈哈……”

  聂云滨像被什么附体一般,缩在地上抽搐、呕吐,直到不再动弹。

  即便已经死去,他的右手仍旧抓着斯野的脚踝。

  斯宇报警,斯野被找到时,精神已经不正常。

  但现场只有他一人,他必须接受调查。

  警方很快查明,聂云滨是服毒自杀。

  在这之前,聂云滨被诊断为癌症晚期。

  聂云滨的诅咒应验了,斯野再也无法创作,拿起笔就会想起满是血的作品,和那张青灰色的死人脸。

  “旷野”暂时交给星姐打理,斯宇不放心,入了部分资。

  工作室至今运转良好,设计师们仍然不断推出作品。

  只是没有了他的作品而已。

  半年里,他很配合医生。

  别人不知道,说他垮了。

  但他自己清楚,他有很强烈的,想要走出来的主观欲望。

  当初过度治疗,让他的记忆偶尔出现问题。

  他会不由自主地遗忘一些细节,这是创伤之后的自我保护。

  他想,这些都不重要,哪怕患上健忘症,哪怕老了会痴傻,他都不怕。

  只要能够走出来,他什么都愿意尝试。

  睡前,他将盘龙古道的照片发在朋友圈,评论都在鼓励他,期待他归来。

  但他被聂云清一连串信息吵醒,看完,整个人像是被拉扯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聂云清是聂云滨的姐姐。

  聂云滨死后,聂云清指责是他杀死了自己弟弟。

  微信是很久以前加的,他没有删除她,发朋友圈时也没想过屏蔽她。

  “你永远没有坦途!你永远别想走出来!”

  “云滨在看着你,你害死了他,你有脸心安?”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云滨走不出来,你也不可能走出来!”

  “斯野,你个伪君子,你什么时候死?”

  ……

  “我没想当英雄。”

  斯野低喃,“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帮他。”

  靳重山说:“嗯。”

  沉沉的一声,从胸膛里传出,在斯野脸颊轻震。

  斯野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在靳重山肩上。

  是他主动靠上去的吗?

  为什么又记不得了。

  应该是的吧?

  人在最脆弱时,总是本能地寻找依靠。

  他靠了多久?是不是太不礼貌?

  贪恋靳重山肩头的温度,他闭上眼,片刻,还是准备直起身子。

  但肩膀忽然有了重量。

  靳重山说:“斯野,你会走出来。我带你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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