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第四百五十三章
张子非假扮村姑,于通往黄叶村的路上拦住了妙应馆的孙老大夫。老头没从驴上下来,只上下打量她。张子非含笑道：“前辈好胆,您老也不怕我是别的什么来历、给您老下套。”
老头目光赞许道：“有胆子，有本事,果为梁王铁卫之后。”这才下驴，算是承认了自己乔老探花、苍月先生的身份。张子非再施一礼。乔老道，“你纵然是假的也无碍。假的总得上有主公。若是老匹夫手下，他们爷俩立时得翻脸；若是其余诸王也有的热闹瞧。贫道都这把岁数了，也活够了,还怕什么？”
“原来如此。”张子非点头。思忖片刻道,“冒昧相见，老人家想必也没那么容易相信我。既然同仇敌忾,咱们可否时不时交换个消息？”
乔老捋着胡须道：“小丫头,贫道信得过你。”
张子非微微偏头：“哦？您老经风历雨的，不会轻信陌生人吧。”
老头有些得意：“贫道士经风历雨,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个小丫头扯谎没扯谎,我还看得出来。”
张子非再施一礼。乔老便将驴拴在小树上,一屁股坐着张子非身旁。又搓搓手,取下腰间别着的旱烟袋磕了磕，却没抽。二人之姿态无处不像乡间爷俩路边闲聊。
乔老因问唐夫人之事可是她所为。张子非爽利道：“我掺和了一手。实不相瞒，我只帮人家做事和出主意罢了。积沙成塔，集腋成裘。虽势单力薄,只要每点力气都使在节骨眼上,成效不见得低似莽夫一群。”
乔老点头：“有理。只是难,你得极聪明方可。”
“巧的紧，我正好极聪明。”
乔老哈哈笑了几声。“唐二夫人是被何人所谋？”
张子非微笑道：“我若说他们真的是贼寇您信么？”
“为了什么？”
“谋财。”张子非道，“看五城兵马司把人手都弄去各家王府我就知道，裘良之类的聪明人又想多了。当今世道，诸王乱国。钱比权还好使，贼比官还有钱。绿林兴旺的原因是贼寇守诺朝堂无信。不论王侯大员，早先都愿意跟同僚利益交换，如今越来越多的愿意雇江湖人士做事。一则事后灭口没风险，二则不用防备搭档反手捅自己两刀子。”
乔老皱眉：“贼终究是贼，难成大事。”
张子非摇头道：“您老莫只盯着大事。大多数人在乎的不过是小事。偏许多小事是朝廷永远不可能做、不论换哪位天子登基都不可能做的。而在绿林却不过是一句话，给钱就能办，钱还不见得多。”
“何等小事？”
张子非正色道：“例如，可以帮您老把静贵人的尸骨从皇陵中请出。”
乔老如遭雷劈，愣了。
“静贵人躺在皇陵中非但要日夜对着无数位分高的妃嫔三拜九叩，下手害她之人也可肆行无碍。哪怕她躺在孙家的祖坟里……”
乔老失声喊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张子非诧异道：“您老不知道？”
“谁？”
“太皇太后。”
乔老眼睛猛然睁大，霎时闪过数种情绪，多数快得来不及辨认，然显见有自责悔恨。
因不忍心看他猜测自己害死静贵人，张子非忙说：“缘故可笑，您老想必不知道。”
“什么缘故！”
“静贵人爱琴，独处时多奏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偏每逢太上皇过去……大约太上皇处置国事累的很、想听些舒服的曲子。太皇太后恨她专门弹靡靡之音给儿子听、惑乱君心。这里头有没有别的后妃进谗言就不得而知了。”
乔老静默了数秒钟，开始骂街。张子非从不曾听过如此文采斐然的脏话，连形容腌臜事都能使对仗，瞠目结舌。骂了半日，老头忽然放声大哭。张子非开始慢慢收拾地上的石头。石头都是就地捡的，收到旁边后折好油纸，静静坐着。
老头没哭太久便收了泪，叹道：“人老了，不中用。”
张子非道：“人老了还哭得出来，可知心没死。”
乔老不答话，默认片刻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事，可是真的。”
张子非想了想：“取出静贵人尸骨？”乔老点头。“肯定有人敢做。皇陵终究也是活人在守着。”
“也是活人在守着，何意。”
“守皇陵是清苦差事，没什么油水。但凡是人，没有不贪财惧祸的。动手前可用银钱骗走，动手后……但凡察觉到什么，因恐怕太上皇降罪、不敢上报。非但不敢上报，少不得还会竭力隐瞒。”
乔老道：“只怕也想不到有人敢打本朝宫妃墓穴的主意。”他摸摸下巴，“可是那个精绝古董行？”
张子非摇头：“那家是大铺子，与诸多贵人有往来，不会接的这种风险生意。无碍，手艺好的小铺子多了去。只是……”
“只是什么？”
“依着行规，整个棺木归咱们买家，墓室中的其他东西都归他们。不知陪葬里头可有乔娘娘心爱之物。如果有，还得另外跟他们买。”
乔老连声道：“钱不要紧！只管买来。”
“若只是礼部安排的物件，要不要倒无所谓。”
“买来买来！无用再说。”
“行，您老说了算。”其实绿林中压根没有专门帮人挖坟偷棺的行当。张子非信口说了这么许多，无非是想将此事描绘真切、好将老人家的思绪结结实实引到静贵人头上去。“还有，预先必须得择定墓地，办事之人动手之前要先敬香祷告。不然，恐怕静贵人之魂误会、找他们的麻烦。晚辈寻思着，叶落归根，不若还是送回江南去的好。”
乔老对贼道半分不知，全然没怀疑此言有虚。不由得沉思许久，垂泪道：“也好。她素日极惦念江南的。”
“江南的风水最好。可择块宝地植上青松翠柏，再添些春梅秋桂，想必清幽好看。”张子非故意没提竹子。
果然，乔老立时道：“什么花儿朵儿的都不用，植些凤尾竹便好，她极喜欢。”
张子非点头：“来日大事了了，老爷子可时不时去探望她老人家，坐于幽篁中抚琴。”
乔老遐思悠远，渐渐的忘记自己的村头老大爷角色，整个人的姿态已变了。双腿成跨鹤坐，腰背挺直，纵穿着布衣也显出一派出尘道士味儿。张子非眼睛来回扫过长路两头，幸而此时并无行人往来。
半晌，老头回神，望南泪下。因问道：“太皇太后之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数年前我接过一单生意，帮义忠亲王余部救一位他们主子身边的老太监许公公。虽最终并未做成，倒与许公公闲聊过半个时辰，听他说的。”
乔老脸上有了几分笑纹儿：“原来那事你也掺和了一脚，老匹夫至今也没查明白何人所为。”
“那伙人有十六七个，都是雇主拿着银票子临时天南海北招募来的。”不明和尚新近命人写出来一套西洋赏金猎人的故事。张大掌柜前几天得闲，刚好在看。“没一个与义忠亲王有瓜葛。倘若做成，一手交老太监一手交余款；不论成不成，做完就散伙。互相称呼代号，谁也不认识谁。事后哪里查得明白。”
“绿林中竟是如此行事的。难怪这些年出了不少要紧事，件件无踪无迹。”乔老哑然失笑。“贫道长见识了。”
因看与这老头说话颇为顺畅，张子非乃道：“老爷子，有件旧事想跟您老探听探听。”
“旧事？”
张子非轻轻吸了口气。觉海和尚的性子本不合适做机密差事。他非要干这行，便是想查明害死大侄女的贼子究竟是谁。吴逊虽然知道，又不能抓来审问。这么多年过去，半点线索也无。有回赵大姑娘忌日，赵文生都快绝望了。
“约莫是九年前的四五月份，有位皇子去了扬州，听闻住在城北丰乐街一带。您老可知道那是老几？”她性子谨慎。虽说今儿事情办得很顺利，也并不敢透露出自家的底细。赵茵娘她姐与情人相会于天宁寺，故此那地方从九年前开始就查了无数次。倘若这乔老头靠不住，反手去查、一查一个准。“左近有座极小的寺庙，叫放生寺。”
乔老神色一动，扭头看着她：“你竟然知道放生寺？”
张子非惊喜道：“您老知道？那是个什么去处？”
老头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这姑娘。张子非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乔老含笑道：“你不知道放生寺是做什么的？”
“只知道白天平安无事，夜晚机关陷阱密布，坑进去不计其数的机巧人物儿。偏里头的和尚又不肯承认他们把人杀了，也不肯交出尸首。绿林当中悬赏厉害，东西南北加起来能上百万。我有个极要紧的朋友，他姑父、姑父的哥哥和两位表兄都极可能落在那里头。”
乔老又看了她半日才点头：“这也罢了。”乃告诉道，“落入放生寺中的那些人大抵没死，只被送去了别处。哪里贫道也不知。”
“那庙是做什么的？”
乔老慨然道：“老天爷降下钟灵毓秀，总非常人能及。那处是老匹夫依着一份前朝留下的图稿而修。其作者已不可考，听闻是天启皇帝替他自己预备的陵寝图稿，没来得及修人便死了。又落到崇祯皇帝手中，也想修，奈何国库空虚修不起。”
张子非挑眉：“既然如此，太上皇为何没修作他自己的陵寝？”
乔老呵呵一笑。“因为曾经被人看见过，而那人又逃跑了。”
张子非讥诮道：“修得再精妙何用。遇上专业盗墓的，还不是一个下场。”
“是么？”
“是。”她又问，“那为何要修放生寺？”
乔老也讥诮道：“多年来，不论寻了多少能工巧匠，愣是做不出比那图纸更精妙的机关来。”
张子非思忖道：“故此，放生寺犹如是个试探，瞧瞧可有人能破解其机关。”
“不错。”
“寺庙中的僧侣？”
乔老不答。
张子非摇了摇头。那些和尚从入寺起便是等死。“他们自己可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
“说的也是。被抓的擅长机关的绿林人士想必被都逼着做东西去了，盼望能出个把有本事的、强似那图纸。”
“不错。奈何一直出不了。”
张子非怅然远望：“若做出图纸之人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工程学天才……嗯？”她忽然扭头看乔老，“放生寺和被抓的人都是太上皇手中机密吧。您老若知道许多年前有这么个事儿也罢了；是否有能人出现，并非静态而是动态，谁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冒出这么个人物来。”
乔老头疑惑了片刻，随即笑道：“圣人自有得消息处。”
“圣人有太上皇手里机关人才的消息？”
“正是。”乔老想想又笑，“静态、动态。这两个新鲜词儿好不有趣。”
张子非一愣：“有趣？”
“贫道早先不曾听过。”
“嗯？我们素日口里常说。”张子非喃喃道，“皇帝竟然有这本事。”又道，“机关上头的事儿，我一窍不通。”并笑道，“早些日子，我本想去你们那宅子里转悠转悠。偏都走到围墙外了，忽然觉得不大妥当，没敢进去。”
乔老“哎呦”一声：“好险。你若进去，大抵就出不来了。”
“难不成？”
“那里头机关亦不少。”老头正色道，“贫道正是替当今天子绘陵寝机关图稿之人。”
张子非惊呆了。乔老难得看她这副模样，捋着胡须直笑。半晌张子非才说：“您老不是儒生么？”
“儒生都是多少年前之事了。”乔老长叹，“既然仕途已绝，总得有些事做。不然白日难熬。”
张子非恻然。
乔老摆摆手：“你想知道九年前去扬州的皇子？”
张子非忙说：“正是。”
“贫道也不知谁去过扬州。”乔老道，“九年前二月，有两位前后脚去了江南。金陵必然会去，扬州大约也会走走。”
张子非骤然吸气，竭力镇定。“敢问是哪两位。”
乔老道：“太子和二皇子。太子是得了皇后之命去的，二皇子得圣人之命。依着路程算，四五月都可抵达扬州。”
张子非心中狂喜：早先因姓司徒的男丁都长得差不多，没法子缩小范围。至此已可以笃定就是那哥俩了。横竖两个人都不是慈善之辈，难免草菅人命。大不了一块儿宰了，让他们黄泉路上结个伴。乃站起身朝他老人家一躬到地：“多谢乔老爷子。我们欠你个大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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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目光赞许道：“有胆子，有本事,果为梁王铁卫之后。”这才下驴，算是承认了自己乔老探花、苍月先生的身份。张子非再施一礼。乔老道，“你纵然是假的也无碍。假的总得上有主公。若是老匹夫手下，他们爷俩立时得翻脸；若是其余诸王也有的热闹瞧。贫道都这把岁数了，也活够了,还怕什么？”
“原来如此。”张子非点头。思忖片刻道,“冒昧相见，老人家想必也没那么容易相信我。既然同仇敌忾,咱们可否时不时交换个消息？”
乔老捋着胡须道：“小丫头,贫道信得过你。”
张子非微微偏头：“哦？您老经风历雨的，不会轻信陌生人吧。”
老头有些得意：“贫道士经风历雨,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个小丫头扯谎没扯谎,我还看得出来。”
张子非再施一礼。乔老便将驴拴在小树上,一屁股坐着张子非身旁。又搓搓手,取下腰间别着的旱烟袋磕了磕，却没抽。二人之姿态无处不像乡间爷俩路边闲聊。
乔老因问唐夫人之事可是她所为。张子非爽利道：“我掺和了一手。实不相瞒，我只帮人家做事和出主意罢了。积沙成塔，集腋成裘。虽势单力薄,只要每点力气都使在节骨眼上,成效不见得低似莽夫一群。”
乔老点头：“有理。只是难,你得极聪明方可。”
“巧的紧，我正好极聪明。”
乔老哈哈笑了几声。“唐二夫人是被何人所谋？”
张子非微笑道：“我若说他们真的是贼寇您信么？”
“为了什么？”
“谋财。”张子非道，“看五城兵马司把人手都弄去各家王府我就知道，裘良之类的聪明人又想多了。当今世道，诸王乱国。钱比权还好使，贼比官还有钱。绿林兴旺的原因是贼寇守诺朝堂无信。不论王侯大员，早先都愿意跟同僚利益交换，如今越来越多的愿意雇江湖人士做事。一则事后灭口没风险，二则不用防备搭档反手捅自己两刀子。”
乔老皱眉：“贼终究是贼，难成大事。”
张子非摇头道：“您老莫只盯着大事。大多数人在乎的不过是小事。偏许多小事是朝廷永远不可能做、不论换哪位天子登基都不可能做的。而在绿林却不过是一句话，给钱就能办，钱还不见得多。”
“何等小事？”
张子非正色道：“例如，可以帮您老把静贵人的尸骨从皇陵中请出。”
乔老如遭雷劈，愣了。
“静贵人躺在皇陵中非但要日夜对着无数位分高的妃嫔三拜九叩，下手害她之人也可肆行无碍。哪怕她躺在孙家的祖坟里……”
乔老失声喊道：“她是被人害死的？”
张子非诧异道：“您老不知道？”
“谁？”
“太皇太后。”
乔老眼睛猛然睁大，霎时闪过数种情绪，多数快得来不及辨认，然显见有自责悔恨。
因不忍心看他猜测自己害死静贵人，张子非忙说：“缘故可笑，您老想必不知道。”
“什么缘故！”
“静贵人爱琴，独处时多奏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偏每逢太上皇过去……大约太上皇处置国事累的很、想听些舒服的曲子。太皇太后恨她专门弹靡靡之音给儿子听、惑乱君心。这里头有没有别的后妃进谗言就不得而知了。”
乔老静默了数秒钟，开始骂街。张子非从不曾听过如此文采斐然的脏话，连形容腌臜事都能使对仗，瞠目结舌。骂了半日，老头忽然放声大哭。张子非开始慢慢收拾地上的石头。石头都是就地捡的，收到旁边后折好油纸，静静坐着。
老头没哭太久便收了泪，叹道：“人老了，不中用。”
张子非道：“人老了还哭得出来，可知心没死。”
乔老不答话，默认片刻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事，可是真的。”
张子非想了想：“取出静贵人尸骨？”乔老点头。“肯定有人敢做。皇陵终究也是活人在守着。”
“也是活人在守着，何意。”
“守皇陵是清苦差事，没什么油水。但凡是人，没有不贪财惧祸的。动手前可用银钱骗走，动手后……但凡察觉到什么，因恐怕太上皇降罪、不敢上报。非但不敢上报，少不得还会竭力隐瞒。”
乔老道：“只怕也想不到有人敢打本朝宫妃墓穴的主意。”他摸摸下巴，“可是那个精绝古董行？”
张子非摇头：“那家是大铺子，与诸多贵人有往来，不会接的这种风险生意。无碍，手艺好的小铺子多了去。只是……”
“只是什么？”
“依着行规，整个棺木归咱们买家，墓室中的其他东西都归他们。不知陪葬里头可有乔娘娘心爱之物。如果有，还得另外跟他们买。”
乔老连声道：“钱不要紧！只管买来。”
“若只是礼部安排的物件，要不要倒无所谓。”
“买来买来！无用再说。”
“行，您老说了算。”其实绿林中压根没有专门帮人挖坟偷棺的行当。张子非信口说了这么许多，无非是想将此事描绘真切、好将老人家的思绪结结实实引到静贵人头上去。“还有，预先必须得择定墓地，办事之人动手之前要先敬香祷告。不然，恐怕静贵人之魂误会、找他们的麻烦。晚辈寻思着，叶落归根，不若还是送回江南去的好。”
乔老对贼道半分不知，全然没怀疑此言有虚。不由得沉思许久，垂泪道：“也好。她素日极惦念江南的。”
“江南的风水最好。可择块宝地植上青松翠柏，再添些春梅秋桂，想必清幽好看。”张子非故意没提竹子。
果然，乔老立时道：“什么花儿朵儿的都不用，植些凤尾竹便好，她极喜欢。”
张子非点头：“来日大事了了，老爷子可时不时去探望她老人家，坐于幽篁中抚琴。”
乔老遐思悠远，渐渐的忘记自己的村头老大爷角色，整个人的姿态已变了。双腿成跨鹤坐，腰背挺直，纵穿着布衣也显出一派出尘道士味儿。张子非眼睛来回扫过长路两头，幸而此时并无行人往来。
半晌，老头回神，望南泪下。因问道：“太皇太后之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数年前我接过一单生意，帮义忠亲王余部救一位他们主子身边的老太监许公公。虽最终并未做成，倒与许公公闲聊过半个时辰，听他说的。”
乔老脸上有了几分笑纹儿：“原来那事你也掺和了一脚，老匹夫至今也没查明白何人所为。”
“那伙人有十六七个，都是雇主拿着银票子临时天南海北招募来的。”不明和尚新近命人写出来一套西洋赏金猎人的故事。张大掌柜前几天得闲，刚好在看。“没一个与义忠亲王有瓜葛。倘若做成，一手交老太监一手交余款；不论成不成，做完就散伙。互相称呼代号，谁也不认识谁。事后哪里查得明白。”
“绿林中竟是如此行事的。难怪这些年出了不少要紧事，件件无踪无迹。”乔老哑然失笑。“贫道长见识了。”
因看与这老头说话颇为顺畅，张子非乃道：“老爷子，有件旧事想跟您老探听探听。”
“旧事？”
张子非轻轻吸了口气。觉海和尚的性子本不合适做机密差事。他非要干这行，便是想查明害死大侄女的贼子究竟是谁。吴逊虽然知道，又不能抓来审问。这么多年过去，半点线索也无。有回赵大姑娘忌日，赵文生都快绝望了。
“约莫是九年前的四五月份，有位皇子去了扬州，听闻住在城北丰乐街一带。您老可知道那是老几？”她性子谨慎。虽说今儿事情办得很顺利，也并不敢透露出自家的底细。赵茵娘她姐与情人相会于天宁寺，故此那地方从九年前开始就查了无数次。倘若这乔老头靠不住，反手去查、一查一个准。“左近有座极小的寺庙，叫放生寺。”
乔老神色一动，扭头看着她：“你竟然知道放生寺？”
张子非惊喜道：“您老知道？那是个什么去处？”
老头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这姑娘。张子非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乔老含笑道：“你不知道放生寺是做什么的？”
“只知道白天平安无事，夜晚机关陷阱密布，坑进去不计其数的机巧人物儿。偏里头的和尚又不肯承认他们把人杀了，也不肯交出尸首。绿林当中悬赏厉害，东西南北加起来能上百万。我有个极要紧的朋友，他姑父、姑父的哥哥和两位表兄都极可能落在那里头。”
乔老又看了她半日才点头：“这也罢了。”乃告诉道，“落入放生寺中的那些人大抵没死，只被送去了别处。哪里贫道也不知。”
“那庙是做什么的？”
乔老慨然道：“老天爷降下钟灵毓秀，总非常人能及。那处是老匹夫依着一份前朝留下的图稿而修。其作者已不可考，听闻是天启皇帝替他自己预备的陵寝图稿，没来得及修人便死了。又落到崇祯皇帝手中，也想修，奈何国库空虚修不起。”
张子非挑眉：“既然如此，太上皇为何没修作他自己的陵寝？”
乔老呵呵一笑。“因为曾经被人看见过，而那人又逃跑了。”
张子非讥诮道：“修得再精妙何用。遇上专业盗墓的，还不是一个下场。”
“是么？”
“是。”她又问，“那为何要修放生寺？”
乔老也讥诮道：“多年来，不论寻了多少能工巧匠，愣是做不出比那图纸更精妙的机关来。”
张子非思忖道：“故此，放生寺犹如是个试探，瞧瞧可有人能破解其机关。”
“不错。”
“寺庙中的僧侣？”
乔老不答。
张子非摇了摇头。那些和尚从入寺起便是等死。“他们自己可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
“说的也是。被抓的擅长机关的绿林人士想必被都逼着做东西去了，盼望能出个把有本事的、强似那图纸。”
“不错。奈何一直出不了。”
张子非怅然远望：“若做出图纸之人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工程学天才……嗯？”她忽然扭头看乔老，“放生寺和被抓的人都是太上皇手中机密吧。您老若知道许多年前有这么个事儿也罢了；是否有能人出现，并非静态而是动态，谁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冒出这么个人物来。”
乔老头疑惑了片刻，随即笑道：“圣人自有得消息处。”
“圣人有太上皇手里机关人才的消息？”
“正是。”乔老想想又笑，“静态、动态。这两个新鲜词儿好不有趣。”
张子非一愣：“有趣？”
“贫道早先不曾听过。”
“嗯？我们素日口里常说。”张子非喃喃道，“皇帝竟然有这本事。”又道，“机关上头的事儿，我一窍不通。”并笑道，“早些日子，我本想去你们那宅子里转悠转悠。偏都走到围墙外了，忽然觉得不大妥当，没敢进去。”
乔老“哎呦”一声：“好险。你若进去，大抵就出不来了。”
“难不成？”
“那里头机关亦不少。”老头正色道，“贫道正是替当今天子绘陵寝机关图稿之人。”
张子非惊呆了。乔老难得看她这副模样，捋着胡须直笑。半晌张子非才说：“您老不是儒生么？”
“儒生都是多少年前之事了。”乔老长叹，“既然仕途已绝，总得有些事做。不然白日难熬。”
张子非恻然。
乔老摆摆手：“你想知道九年前去扬州的皇子？”
张子非忙说：“正是。”
“贫道也不知谁去过扬州。”乔老道，“九年前二月，有两位前后脚去了江南。金陵必然会去，扬州大约也会走走。”
张子非骤然吸气，竭力镇定。“敢问是哪两位。”
乔老道：“太子和二皇子。太子是得了皇后之命去的，二皇子得圣人之命。依着路程算，四五月都可抵达扬州。”
张子非心中狂喜：早先因姓司徒的男丁都长得差不多，没法子缩小范围。至此已可以笃定就是那哥俩了。横竖两个人都不是慈善之辈，难免草菅人命。大不了一块儿宰了，让他们黄泉路上结个伴。乃站起身朝他老人家一躬到地：“多谢乔老爷子。我们欠你个大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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