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第四百三十八章
四皇子新婚第四天,圣人将他喊去大明宫,狠狠训斥一顿又啰里啰嗦教导了一番。当堂下旨，命他三天后启程赴松江府上海县,监督机密差事。四皇子欢天喜地领旨。其实这个早都打过招呼,也已做好准备。松江知府贾琏甚至把贿赂的府邸都预备好了，且由四皇子妃甄氏的兄嫂主持修缮、甄氏自己也多次过去查看。
四皇子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场，才刚出大明宫的门就被他母后喊去。进屋一瞧，皇后身旁立着八名窈窕美人。四皇子噗嗤一笑,低声道：“果真没创意，还是这几套。”
皇后含笑把小儿子喊到跟前坐下,拉着他的手叮嘱了许久；四皇子只管闭着眼睛答应。皇后又把八位美人一一喊上来,挨个儿介绍名字和来历：每位家中祖父父兄的官衔都比甄氏她爹大得多。
四皇子满脸忍笑，显见早有预料。“行。”他撇脱道,“您老待会儿让人给我一份单子。”
皇后瞪他：“我这不是跟你说呢？你心里记下。”
四皇子顺口就说：“好记心不如烂笔头。再说方才父皇念叨我一个多时辰,我脑袋都裂成了四瓣儿。”
皇后想想也对，当真命写单子给他。又道：“旁的本宫也不说你什么了，切记雨露均沾。”
四皇子瘪瘪嘴：“母后啊，有件事我真不知怎么说您老才能明白。”皇后登时沉了脸。“松江那边忙的……脚不沾地就不说了，贾琏好几天才能勉强睡半个囫囵觉。还雨露均沾，能三天回去一趟已阿弥陀佛。”
皇后点头：“原来如此。那自然是朝廷的大事要紧。”随即微微皱眉,“你走得如此匆忙,府中必乱。就让老四家的暂留京中个把月,收拾收拾。”
四皇子又露出“我猜到了”的眼神,正色道：“还真不行。方才父皇特意提及此事呢。”其实是他特意跟皇帝提的。
皇后脸儿又沉了：“你父皇提起你媳妇？”
四皇子嘿嘿两声：“他老人家起先并不知道我说的是我媳妇儿。”遂从怀内取出一张东西,“这个就是她做出来的。”
皇后一看，那纸上乱七八糟的：“这什么玩意儿。”随即大惊！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西洋诸国语系演化示意图。遂明白，旧年查了许久的就是这个东西。“听闻这是你媳妇跟甄家一个清客先生学的？”
“不是啊！”四皇子随口道，“这是她自己、本人、亲自做出来的。原本也想找懂行的先生，找了许久压根没有，她只好自己动手研究了。父皇见此图惊喜良久，想给绘图的先生封个官儿、官衔还不小。我才告诉说不行，这是您老的儿媳妇。父皇乐得胡子都撅起来了，连声夸我有眼光。我这趟的差事她有大用，没了她旁人皆不成。”
皇后本来预备了好几套词儿，霎时给堵得半个字吐不出来。许久厉声道：“女人岂能做这些事！这是男人的活计。”
“哎呦母后啊！找遍全国找不到懂行的，能有就已经是撞大运了，还管什么男人女人。国事要紧、国事要紧~~”
皇后好悬没噎死，也知道自己和母亲数月来的辛苦悉数不能派上用场。半晌才说：“若你二人都忙于公务，府里怎么办？”
四皇子第三次露出早有准备之色。“皇祖父已替儿子预备好了管理府内事务之人。”
并没有。这些都录在甄氏闺蜜赵小姐送来的“婆母刁难三百例”清单上，还备注了应对之法。据说是扬州知府吴逊太太打的底稿，甄老太君批阅，江南数家太太奶奶姑娘补充完善的。对付母亲往自家塞大管事，直接以祖父母已给了人为由抵过去。反正母亲也不可能去找祖父母核实。
皇后终于彻底没了招数，咬牙冷笑：“你们倒是预备得事无巨细四角俱全。”
“儿子必殚精竭虑好生办差，不辜负皇祖父、父皇和母后的期许~~”
皇后还能说什么？
四皇子旗开得胜，领着一群女人回府。领路的嬷嬷说想让美人们拜见四皇子妃，旁边坐着一位神情爽利的红衣大嫂笑眯眯道：“方才静慈庵来了人，信圆师父把四皇子妃请去了。”
贾元春写信托信圆帮忙，早早预备好了心腹和马车藏在街角小院。不管哪天，只要皇后给四皇子送莺莺燕燕，出宫门时会打个暗号。有人等在不远处看见了，快马奔回报信，信圆的人拐出来接走甄氏。八位美人的奴婢行装都是直接从宫中送出的，四皇子趁机磨磨蹭蹭的拖延。
四皇子随口吩咐管事先把美人们安置下去。皇后的嬷嬷忙说：“殿下，如此不合规矩。须得等四皇子妃回来……”
四皇子顿时黑了脸，怒道：“我后天便要出远门，少说三五年回不来，多的是事要处置。哪里得闲慢条斯理的左一手规矩右一手规矩。您老少管。”当即喝令“请嬷嬷回宫。”拂袖而去。
那嬷嬷愣了。红衣大嫂道：“我劝嬷嬷回去吧。今天已经过了大半、明天鸡飞狗跳一天，后天启程。难不成皇后娘娘还会为了这点子小事训斥四皇子？她想训斥也已没有时日了。”嬷嬷无言以对，只得灰溜溜走了。
大管事便领着美人们随便寻了个去处安置下。横竖只住两晚便走，行李都不用打开。
直到启程前夜，八位美人愣是没见着四皇子妃一面，遑论四皇子。
动身当日，四皇子的外祖母张老太君亲自送了孙女张小姐过来，说是表妹想到江南游玩些日子。小两口眼皮儿都没眨一下、当即答应。言语、礼数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随即二人进宫辞行，皇后说的话不论什么一律满口应承。
车队浩浩荡荡开到码头边。四皇子府的行李早就装好了，如今只装张小姐和八位美人的东西。这趟请来运送的依然是金陵胖达镖局，镖师伙计个个经验十足。四皇子甄氏两口子和几位要紧的护卫幕僚一艘船，张小姐单独一艘船，美人们一艘船。不多时离岸起航赴任。
才刚走了半天的路程，船队靠岸。过了会子，四皇子命大管事给张小姐和诸位美人传话。他和四皇子妃因公务在身、着急赶路，不得不快马而行。车队托幕僚赖先生的娘子邱大嫂照看，诸事皆由邱大嫂做主。
张小姐急了，当即下了船赶去码头。已是来不及。四皇子两口子外加赖先生三人，领着几个护卫一溜烟儿跑走，只余下几条影子。
当天晚上，船队寻了个港口住下。八位美人当中有位姓冯的，乃是神武将军冯唐族中女儿，恭敬叩开了邱大嫂的船舱门。
二人落座，不待冯小姐开口，邱大嫂先道：“姑娘，我这个人性子直，也没念过书、听不懂你们的弯弯绕绕，就开门见山了。”
冯小姐点头：“邱大嫂请。”
“四皇子的意思最清晰不过。不论是你、还是张小姐、还是旁的姑娘，他都不要。就算哪天想纳姬妾，也不要他母亲给的。江南遍地美人，诸位之容貌还真不算什么。这个叫做叛逆期，儿子大了、不愿听母亲的话。故此你们自打进了四皇子府的门就注定再也难见到他第二面。”邱大嫂正色道，“你们都这么年轻，也都是被逼着来掺和这趟浑水的。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冯小姐苦笑道：“已猜到一二。”
邱大嫂取出一张图纸铺在长几上：“你看，这便是上海四皇子府的平面图。”冯小姐忙凑过去。“这儿是大堂。这儿是四皇子两口子的居所。这儿是书房，这儿是花园，这儿是客院。这儿是独门客院，因为早就猜到皇后会强行把张小姐送来。此处有一带高墙将府邸分隔成两块。你们这些花蝴蝶儿全部都住在西边。纵然有什么要紧事，也是府上的管事过去处置。撑死托赖先生出面。”
冯小姐大惊大急，泪珠子夺眶而出，失声喊道：“甄家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谁说不给你们活路了？”邱大嫂道，“不是告诉你了，早就猜到会送你们来么？”接着指图上，“你们采买东西、出入府邸都别有一门，这就是活路。你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学什么，都便宜。遇上了可心的男人，四皇子自然让你们成亲。”她微笑道，“太上皇这架势，想来皇后不敢给你们位分吧。八位都还是小姑娘。松江府正在大兴土木，多的是用人之处。自古江南多才俊。你们这般模样、身世，还怕嫁不出去？”
冯小姐放声大哭。
邱大嫂端坐等了会子。冯小姐的丫鬟见她满面和蔼微笑、像是看小孩子要不着糖的模样，气得七窍生烟。半晌邱大嫂悠然道：“哭得太早了。你压根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形。等到了地方，说不定笑都能笑死你们。”
冯小姐登时止了泪：“此事还有转机不成？求大嫂指教！”
邱大嫂摆摆手：“这会子说也说不明白，回头咱们再看你哭的这两缸子眼泪划算不划算。”
冯小姐眼中升起希冀。
邱大嫂又道：“如何才是好日子？想早起的能早起、想睡懒觉的睡到正午。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学什么学什么。不用给别的女人磕头请安，不用看外人脸色，就是好日子。姑娘们好生想想吧。”
冯小姐眼泪又出来了：“我等并不想于四皇子为敌！”
“四皇子也不想与你们为敌。”邱大嫂正色道，“四皇子只是不想认识你们罢了。江南风景四季如画，道路码头车马喧嚣，撂开手海阔天空。”乃抱了抱拳，“总之一句话。自打出了京师城门，皇后再管不着四皇子半点儿。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冯小姐呆坐半日，低声问道：“四皇子妃究竟强似我们在哪里。”
邱大嫂随口道：“她是四皇子自己追的，你们是四皇子母亲强行塞来的。顺带说句闲话，杜萱小姐也在松江府。人家才能台面上唱戏，你们都不过是台下瞧热闹罢了。”
邱大嫂是个直肠子，不知道四皇子为何再三叮嘱最末务必要提一句杜萱，疑惑写在脸上。冯小姐见了她这模样，反倒对杜萱好奇心起。
一时告辞回到自己舱中，张小姐的随身嬷嬷已等着呢。随即其余七位姑娘也都来了。冯小姐将方才经过一五一十从头细说。
听到杜萱之名，姑娘们神色各异。半晌有一位道：“据我所知，杜小姐的心上人另有其人，是个瘫子且极其擅赌。她两回去江南都是为了此人。”
另一个道：“如此说来，并非四皇子甩了杜小姐、反倒是杜小姐甩了四皇子？”
“只为了个瘫子？我不信。”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喜欢瘫子自然有她喜欢瘫子的道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渐渐脑补出四皇子爱而不得、愤然另娶的戏本。
听了会子，嬷嬷告辞离去。姑娘们又指望张小姐能有主意。冯小姐摇头道：“张家若有法子，张小姐已经是四皇子妃了。”
有胆子小的姑娘哭到：“这可如何是好。”
冯小姐道：“到了江南见机行事。既是早有预料，多半给咱们预备好了后路。”
人群中走出一位小姐，躬身行礼道：“冯姐姐恕罪。从那天在宫中初见，小妹便觉得冯姐姐若有底气。如今我们都困在同一条船，可谓生死休戚相关。冯姐姐可是知道什么，能否同大伙儿透露一二。”
冯小姐一看，这位姓杨，祖父是礼部侍郎，近日名动京师的江南女贼西江月正是她堂姐。杨家的人她可不敢信。乃轻叹道：“倒也没什么。”
冯小姐要进四皇子府，父母少不得同伯父冯唐商议。堂兄冯紫英与松江知府贾琏交情不浅，遂写了封信托他关照。众人听罢顿时失望：这层关系是人家冯家独有的，旁人没法学。再议论会子，纷纷散去。
冯小姐倚着窗口远眺，河上星月涟漪好不壮观，竟然还有闲情赋诗二首。因想起这趟离京前，冯紫英特意来见她，叮嘱道：“此去若好便好；若不好，我还有封信给金陵的不明和尚。此僧心地良善、深谋远虑。行事每每与众不同，然必有奇效。不论他让你做什么，你只管依他的话，管保立于不败之地。”冯小姐也听说过那和尚的传闻，知道他能掐会算、来历不俗，故此较之旁人更安生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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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场，才刚出大明宫的门就被他母后喊去。进屋一瞧，皇后身旁立着八名窈窕美人。四皇子噗嗤一笑,低声道：“果真没创意，还是这几套。”
皇后含笑把小儿子喊到跟前坐下,拉着他的手叮嘱了许久；四皇子只管闭着眼睛答应。皇后又把八位美人一一喊上来,挨个儿介绍名字和来历：每位家中祖父父兄的官衔都比甄氏她爹大得多。
四皇子满脸忍笑，显见早有预料。“行。”他撇脱道,“您老待会儿让人给我一份单子。”
皇后瞪他：“我这不是跟你说呢？你心里记下。”
四皇子顺口就说：“好记心不如烂笔头。再说方才父皇念叨我一个多时辰,我脑袋都裂成了四瓣儿。”
皇后想想也对，当真命写单子给他。又道：“旁的本宫也不说你什么了，切记雨露均沾。”
四皇子瘪瘪嘴：“母后啊，有件事我真不知怎么说您老才能明白。”皇后登时沉了脸。“松江那边忙的……脚不沾地就不说了，贾琏好几天才能勉强睡半个囫囵觉。还雨露均沾，能三天回去一趟已阿弥陀佛。”
皇后点头：“原来如此。那自然是朝廷的大事要紧。”随即微微皱眉,“你走得如此匆忙,府中必乱。就让老四家的暂留京中个把月,收拾收拾。”
四皇子又露出“我猜到了”的眼神,正色道：“还真不行。方才父皇特意提及此事呢。”其实是他特意跟皇帝提的。
皇后脸儿又沉了：“你父皇提起你媳妇？”
四皇子嘿嘿两声：“他老人家起先并不知道我说的是我媳妇儿。”遂从怀内取出一张东西,“这个就是她做出来的。”
皇后一看，那纸上乱七八糟的：“这什么玩意儿。”随即大惊！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西洋诸国语系演化示意图。遂明白，旧年查了许久的就是这个东西。“听闻这是你媳妇跟甄家一个清客先生学的？”
“不是啊！”四皇子随口道，“这是她自己、本人、亲自做出来的。原本也想找懂行的先生，找了许久压根没有，她只好自己动手研究了。父皇见此图惊喜良久，想给绘图的先生封个官儿、官衔还不小。我才告诉说不行，这是您老的儿媳妇。父皇乐得胡子都撅起来了，连声夸我有眼光。我这趟的差事她有大用，没了她旁人皆不成。”
皇后本来预备了好几套词儿，霎时给堵得半个字吐不出来。许久厉声道：“女人岂能做这些事！这是男人的活计。”
“哎呦母后啊！找遍全国找不到懂行的，能有就已经是撞大运了，还管什么男人女人。国事要紧、国事要紧~~”
皇后好悬没噎死，也知道自己和母亲数月来的辛苦悉数不能派上用场。半晌才说：“若你二人都忙于公务，府里怎么办？”
四皇子第三次露出早有准备之色。“皇祖父已替儿子预备好了管理府内事务之人。”
并没有。这些都录在甄氏闺蜜赵小姐送来的“婆母刁难三百例”清单上，还备注了应对之法。据说是扬州知府吴逊太太打的底稿，甄老太君批阅，江南数家太太奶奶姑娘补充完善的。对付母亲往自家塞大管事，直接以祖父母已给了人为由抵过去。反正母亲也不可能去找祖父母核实。
皇后终于彻底没了招数，咬牙冷笑：“你们倒是预备得事无巨细四角俱全。”
“儿子必殚精竭虑好生办差，不辜负皇祖父、父皇和母后的期许~~”
皇后还能说什么？
四皇子旗开得胜，领着一群女人回府。领路的嬷嬷说想让美人们拜见四皇子妃，旁边坐着一位神情爽利的红衣大嫂笑眯眯道：“方才静慈庵来了人，信圆师父把四皇子妃请去了。”
贾元春写信托信圆帮忙，早早预备好了心腹和马车藏在街角小院。不管哪天，只要皇后给四皇子送莺莺燕燕，出宫门时会打个暗号。有人等在不远处看见了，快马奔回报信，信圆的人拐出来接走甄氏。八位美人的奴婢行装都是直接从宫中送出的，四皇子趁机磨磨蹭蹭的拖延。
四皇子随口吩咐管事先把美人们安置下去。皇后的嬷嬷忙说：“殿下，如此不合规矩。须得等四皇子妃回来……”
四皇子顿时黑了脸，怒道：“我后天便要出远门，少说三五年回不来，多的是事要处置。哪里得闲慢条斯理的左一手规矩右一手规矩。您老少管。”当即喝令“请嬷嬷回宫。”拂袖而去。
那嬷嬷愣了。红衣大嫂道：“我劝嬷嬷回去吧。今天已经过了大半、明天鸡飞狗跳一天，后天启程。难不成皇后娘娘还会为了这点子小事训斥四皇子？她想训斥也已没有时日了。”嬷嬷无言以对，只得灰溜溜走了。
大管事便领着美人们随便寻了个去处安置下。横竖只住两晚便走，行李都不用打开。
直到启程前夜，八位美人愣是没见着四皇子妃一面，遑论四皇子。
动身当日，四皇子的外祖母张老太君亲自送了孙女张小姐过来，说是表妹想到江南游玩些日子。小两口眼皮儿都没眨一下、当即答应。言语、礼数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随即二人进宫辞行，皇后说的话不论什么一律满口应承。
车队浩浩荡荡开到码头边。四皇子府的行李早就装好了，如今只装张小姐和八位美人的东西。这趟请来运送的依然是金陵胖达镖局，镖师伙计个个经验十足。四皇子甄氏两口子和几位要紧的护卫幕僚一艘船，张小姐单独一艘船，美人们一艘船。不多时离岸起航赴任。
才刚走了半天的路程，船队靠岸。过了会子，四皇子命大管事给张小姐和诸位美人传话。他和四皇子妃因公务在身、着急赶路，不得不快马而行。车队托幕僚赖先生的娘子邱大嫂照看，诸事皆由邱大嫂做主。
张小姐急了，当即下了船赶去码头。已是来不及。四皇子两口子外加赖先生三人，领着几个护卫一溜烟儿跑走，只余下几条影子。
当天晚上，船队寻了个港口住下。八位美人当中有位姓冯的，乃是神武将军冯唐族中女儿，恭敬叩开了邱大嫂的船舱门。
二人落座，不待冯小姐开口，邱大嫂先道：“姑娘，我这个人性子直，也没念过书、听不懂你们的弯弯绕绕，就开门见山了。”
冯小姐点头：“邱大嫂请。”
“四皇子的意思最清晰不过。不论是你、还是张小姐、还是旁的姑娘，他都不要。就算哪天想纳姬妾，也不要他母亲给的。江南遍地美人，诸位之容貌还真不算什么。这个叫做叛逆期，儿子大了、不愿听母亲的话。故此你们自打进了四皇子府的门就注定再也难见到他第二面。”邱大嫂正色道，“你们都这么年轻，也都是被逼着来掺和这趟浑水的。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冯小姐苦笑道：“已猜到一二。”
邱大嫂取出一张图纸铺在长几上：“你看，这便是上海四皇子府的平面图。”冯小姐忙凑过去。“这儿是大堂。这儿是四皇子两口子的居所。这儿是书房，这儿是花园，这儿是客院。这儿是独门客院，因为早就猜到皇后会强行把张小姐送来。此处有一带高墙将府邸分隔成两块。你们这些花蝴蝶儿全部都住在西边。纵然有什么要紧事，也是府上的管事过去处置。撑死托赖先生出面。”
冯小姐大惊大急，泪珠子夺眶而出，失声喊道：“甄家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谁说不给你们活路了？”邱大嫂道，“不是告诉你了，早就猜到会送你们来么？”接着指图上，“你们采买东西、出入府邸都别有一门，这就是活路。你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学什么，都便宜。遇上了可心的男人，四皇子自然让你们成亲。”她微笑道，“太上皇这架势，想来皇后不敢给你们位分吧。八位都还是小姑娘。松江府正在大兴土木，多的是用人之处。自古江南多才俊。你们这般模样、身世，还怕嫁不出去？”
冯小姐放声大哭。
邱大嫂端坐等了会子。冯小姐的丫鬟见她满面和蔼微笑、像是看小孩子要不着糖的模样，气得七窍生烟。半晌邱大嫂悠然道：“哭得太早了。你压根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形。等到了地方，说不定笑都能笑死你们。”
冯小姐登时止了泪：“此事还有转机不成？求大嫂指教！”
邱大嫂摆摆手：“这会子说也说不明白，回头咱们再看你哭的这两缸子眼泪划算不划算。”
冯小姐眼中升起希冀。
邱大嫂又道：“如何才是好日子？想早起的能早起、想睡懒觉的睡到正午。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学什么学什么。不用给别的女人磕头请安，不用看外人脸色，就是好日子。姑娘们好生想想吧。”
冯小姐眼泪又出来了：“我等并不想于四皇子为敌！”
“四皇子也不想与你们为敌。”邱大嫂正色道，“四皇子只是不想认识你们罢了。江南风景四季如画，道路码头车马喧嚣，撂开手海阔天空。”乃抱了抱拳，“总之一句话。自打出了京师城门，皇后再管不着四皇子半点儿。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冯小姐呆坐半日，低声问道：“四皇子妃究竟强似我们在哪里。”
邱大嫂随口道：“她是四皇子自己追的，你们是四皇子母亲强行塞来的。顺带说句闲话，杜萱小姐也在松江府。人家才能台面上唱戏，你们都不过是台下瞧热闹罢了。”
邱大嫂是个直肠子，不知道四皇子为何再三叮嘱最末务必要提一句杜萱，疑惑写在脸上。冯小姐见了她这模样，反倒对杜萱好奇心起。
一时告辞回到自己舱中，张小姐的随身嬷嬷已等着呢。随即其余七位姑娘也都来了。冯小姐将方才经过一五一十从头细说。
听到杜萱之名，姑娘们神色各异。半晌有一位道：“据我所知，杜小姐的心上人另有其人，是个瘫子且极其擅赌。她两回去江南都是为了此人。”
另一个道：“如此说来，并非四皇子甩了杜小姐、反倒是杜小姐甩了四皇子？”
“只为了个瘫子？我不信。”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喜欢瘫子自然有她喜欢瘫子的道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渐渐脑补出四皇子爱而不得、愤然另娶的戏本。
听了会子，嬷嬷告辞离去。姑娘们又指望张小姐能有主意。冯小姐摇头道：“张家若有法子，张小姐已经是四皇子妃了。”
有胆子小的姑娘哭到：“这可如何是好。”
冯小姐道：“到了江南见机行事。既是早有预料，多半给咱们预备好了后路。”
人群中走出一位小姐，躬身行礼道：“冯姐姐恕罪。从那天在宫中初见，小妹便觉得冯姐姐若有底气。如今我们都困在同一条船，可谓生死休戚相关。冯姐姐可是知道什么，能否同大伙儿透露一二。”
冯小姐一看，这位姓杨，祖父是礼部侍郎，近日名动京师的江南女贼西江月正是她堂姐。杨家的人她可不敢信。乃轻叹道：“倒也没什么。”
冯小姐要进四皇子府，父母少不得同伯父冯唐商议。堂兄冯紫英与松江知府贾琏交情不浅，遂写了封信托他关照。众人听罢顿时失望：这层关系是人家冯家独有的，旁人没法学。再议论会子，纷纷散去。
冯小姐倚着窗口远眺，河上星月涟漪好不壮观，竟然还有闲情赋诗二首。因想起这趟离京前，冯紫英特意来见她，叮嘱道：“此去若好便好；若不好，我还有封信给金陵的不明和尚。此僧心地良善、深谋远虑。行事每每与众不同，然必有奇效。不论他让你做什么，你只管依他的话，管保立于不败之地。”冯小姐也听说过那和尚的传闻，知道他能掐会算、来历不俗，故此较之旁人更安生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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