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98章_可知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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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第98章

  第95章

  研讨会为期一周,重头戏都在前三日。

  第二天,明氏有一场发布会,单於蜚上台致辞。

  洛昙深失眠整宿,眼下青肿明显,戴着口罩坐在发布会后排,周身好似散发着一片阴郁的黑雾。

  喉咙还是有些不适,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但破裂的唇角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早上起来喝粥时伤口还被烫了一下。他向来怕痛,立即皱起眉,轻轻“嘶”了一声。

  当时单於蜚刚好来到餐厅,目光停在他脸上,显然看到了他通红的唇角。两秒后,混不在意地坐下用餐。

  他下意识扁嘴,想起夜里做的事,顿感羞赧,只得别开视线,不再看单於蜚。

  出门之前,他换上带来的西装,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眉心紧锁,翻出一个黑色口罩戴上。

  这口罩还是陈琼宇给他准备的,目的是在不愿意面对媒体摄像头时遮一遮脸。

  “你也许是唯一一个戴口罩去会场的人。”上车时,单於蜚如此说。

  他耳根一下热了起来,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还不是被你弄伤的。”

  “什么?”单於蜚问。

  他摇头,假模假样在平板上翻看今天的会议流程。

  发布会不长,记者的问题交由能源子公司的负责人回答,单於蜚离场后,他也离开座位。

  戴着口罩不便与人交流,他无法像昨天一样轻松自在。熬到中午,发现在大庭广众下进食也是个烦心的问题。

  只要摘下口罩,别人就会看到他的伤。

  发布会后,明氏在酒店设席,他没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待着。

  单於蜚没差人来叫他。

  其实他已经挺久没正常进食了,昨晚的宴会光顾着喝酒,今天早上的粥只喝了一小口,自打被单於蜚看了一眼,就没了胃口,现在腹中空空,却是早已饿过头,肠胃没了感觉。

  他渐渐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

  昨天他已经做到那种程度,单於蜚仍然不碰他,冷着脸让他走。

  这是不是说明,单於蜚对他连生理上的感觉都没有了?

  “在这里干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他此时肖想着的人。

  他转过身,对上单於蜚漆黑的眸子,“单先生。”

  单於蜚靠近,抬手,手指停在他脸颊边。

  他条件反射往旁边躲了躲。

  单於蜚低笑,勾住口罩的挂带,不由分说扯了下来。

  他皮肤白皙,也许是天生丽质,也许因为二十来岁时精于保养,这几年虽然疲惫操劳,接连熬夜之后皮肤状态很差,但只要稍加休整,涂一些护肤品,很快又会漂亮回来。

  他的脸,担得起“完美”两个字。

  所以唇角那泛红的伤就格外显眼。

  他抿着唇,想将伤处藏起来。

  单於蜚却托着他的下巴,拇指摸了摸那小伤。

  这动作本不情色,但昨晚他们才做过那样的事,他尾椎突然涌起一阵麻意,顺着脊椎直冲大脑,刺激着神经。

  他竟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单於蜚的拇指。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他猛然退开,羞恼不已,“我只是……”

  单於蜚却仍是从容的,将他逼得再次后退,“只是肚子饿了,见什么都想吃?”

  他惊讶,“你!”

  单於蜚一笑,欣赏了一会儿他的不安与羞耻,又走了。

  他半天才缓过劲来,将口罩重新戴上,无奈地揉着眼窝。

  单於蜚似乎对捉弄他这件事相当着迷。

  已经很多次了,他明明可以表现得云淡风轻,但真与单於蜚对上,却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很虚,就像走在一条迷雾重重的路上,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更不知道余下还要走多远,也像浮在空中,脚步踩不到实处。

  见单於蜚离开,他内心其实抱了一丝希望,盼着单於蜚知道他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进食,之后会让秦轩文送些食物过来。

  但单於蜚走了便走了,跟逗完路边一只小狗没有分别。

  第二日没有晚宴,倒是有晚场活动。因为刚召开过发布会,明氏能源的高管们全留在会场。他一早就看过晚场的安排,没有值得“凤皇”借鉴参考的项目,加之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迫切地想要回到别墅。

  可单於蜚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也只能硬撑着。

  会场灯光本就明亮,打的又是科技牌,刺眼的光不断晃动,若不是胃中没有东西,他简直要被晃得吐出来。

  “先生,洛先生似乎遇到一些麻烦。”身为第一助理,秦轩文必须注意到一切被单於蜚忽略的人和事。

  极具现代感的光线下,洛昙深的皮肤被照得苍白剔透。

  研讨会规格很高,但除了首日,其余时间都有不懂能源亦不懂科技的权贵子弟混迹其中凑热闹。

  洛昙深并不知道自己昨天就被盯上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卷发男子挡在他面前,既要与他交换名片,又想请教他人工智能上的问题。

  他尚未成年就被贺岳林带着出入声色场所,这卷毛的意图他再清楚不过。

  他冷冷地斜了对方一眼,不愿搭理。

  卷毛却不让他走,一定要让他讲讲对AI的见解。

  同样的问题,若是单於蜚问,他讲个一天一夜也没问题,但对着其他人,他根本摆不出好脸色。

  但这显然不是动粗撂面子的场合,卷毛是科技巨头家的公子,他开罪不起。

  “抱歉。”他维持着应有的礼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忘了脸上还戴着口罩,而唇角的笑并没有蔓延到眼中。

  在卷毛看来,他这声冰冷的“抱歉”充满挑衅。

  “T国四季如夏,为什么戴口罩?”卷毛看着人模人样,目光却很是猥琐,伸手就想扯他的口罩。

  他眼疾手快,毫不留情地打开。

  卷毛大约没有被人忤逆过,立马动了怒。周围看好戏的纨绔也围了上来,吹着口哨,等卷毛收拾这不知好歹的“小老板”。

  被卷毛贪婪的双眼盯着,他倍感恶心,十指捏紧又松开,恨不得一拳招呼上去。

  如果是在多年前,卷毛早就趴在他脚下求饶了。从来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哪里轮得到这种货色骑在他头上。

  但现下肩上有了责任,不再是为所欲为的年纪,况且他的通行证是明氏给办的,他不能随便将麻烦引去明氏。

  如此情形,竟有些进退维谷。

  卷毛再一次抬起手,眼看就要碰到他的口罩。他终于没憋住,挥手就是一记耳光。

  但意料之中的响声并未响起。

  他的手腕被人擒住,而口罩亦好好挂在他脸上。

  捉住他手腕的是单於蜚,笑着控制住卷毛的是秦轩文。

  见到单於蜚的一刻,他卯着的劲顿时就散了,手腕仿佛成了一个支点,将他快要垮掉的情绪重新撑了起来。

  卷毛再嚣张,也是有眼力见儿的。敢欺负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却不敢动鼎鼎大名的明氏掌权人。

  “单,单先生。”卷毛局促地笑了笑,“您也在呢。”

  单於蜚根本不看他,蹙眉盯着洛昙深。

  秦轩文松开他,还向他客气微笑。

  刚才还闹哄哄的纨绔们立马倒戈,不再想看卷毛调戏“小老板”,只想看单先生教训卷毛。

  权力与金钱的世界,大抵如此。

  单於蜚最不屑一顾的就是这种没有本事的少爷,秦轩文很有眼色地将卷毛打发走。

  洛昙深血气上涌了好一阵,浑身充满揍人的欲望,这下气都泄了,只觉得发虚。

  单於蜚将他的手松开,他却贪恋那份触感,反手抓住了单於蜚的手背。

  单於蜚视线向下,继而审视着他。

  他脾气上来,不肯放手,还提要求,“我想回去了。”

  晚场活动正进行到高潮,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单於蜚扯住他口罩的下端,作势要用力。

  他有点紧张,生怕单於蜚将口罩扯下来。

  “你还真是少爷脾气。”单於蜚似乎很喜欢用“少爷”来刺激他,“这种场合,想扇人就扇。”

  “我……”他想争辩,想说那个人太恶心,可看着单於蜚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到嘴边的话通通说不出去。

  “那我现在将口罩摘下来,你会扇我吗?”单於蜚问。

  他知道,单於蜚一定不会做这种事,问这样的问题不过是想看他为难,看他着急。

  “你不会。”他说。

  单於蜚眼睫很轻地一颤,旋即松开手指,让他一边待着去。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二十岁时的“弟弟”——睫毛浓密,眨眼的时候,眼睫的阴影将瞳仁里的眷恋剪得细碎,像夏天的光点一般。

  活动继续进行,被刚才的插曲一搅,再也没有哪家纨绔敢靠近他。

  单於蜚到底没有纵容的心思,直到一切都结束,才发现他端正地坐在座位上,睡着了。

  “先生,是您来,还是我来?”秦轩文问得古怪,问完自己都笑了起来。

  单於蜚挑眉,“抱他?”

  “洛先生太累了。”

  单於蜚垂眼,向睡着的人伸出手。

  秦轩文前一秒还在想单先生也有体贴的一面,下一秒就见单先生手掌压在洛昙深头上,用力揉了两下。

  洛昙深顿时惊醒。

  “回去了。”单於蜚淡淡地说。

  洛昙深闻言站起来,起身太快,眼前忽然一黑。

  单於蜚扶在他腰上。

  他侧过脸,迫切想要在单於蜚脸上寻到一丝异样,却还是失败了。

  回程途中,他看见秦轩文将手机拿给单於蜚,而单於蜚瞥了一眼上面的消息,面色顿时阴沉下去。

  他心中一跳,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第96章

  明昭迟当年坐牢是因为谋杀,如今将牢底坐穿却是因为明氏易主。

  前与洛昙深有关,后与单於蜚有关。

  原城传来消息,明昭迟申请假释,监狱方面有所疏漏,人出去就不见了。

  回到别墅后,单於蜚一改前两日的闲适,将秦轩文叫到书房,短时间内打了十来个国际长途。

  洛昙深只知道国内出事了,一时却猜不到是什么事,在连接二楼与三楼的楼梯边站了一会儿,回到自己卧室,给陈琼宇打电话。

  国内已是凌晨,叫醒一位熟睡的女性很不绅士,但他想立即了解到底出什么事了。

  “明氏没怎样啊。”陈琼宇并未因为被吵醒而不开心,一边回忆还一边打开笔记本,“网上也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他还是不放心。

  单於蜚在车上的反应明显不寻常。如果只是正常的商业冲突,新闻早就踢爆了。即便是暗箱操作,应该也能查到蛛丝马迹。

  但现在,一切风平浪静。

  他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步,眉间紧锁,突然眼色一凛,一个清晰的名字,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脑中。

  明昭迟。

  自从与贺岳林联手将明昭迟送入监狱,他已经有快八年时间没见过这个行事荒唐的纨绔了。

  当时由于明氏的活动,明昭迟其实只被判了五年,但三年前明氏的动荡里,多位明家人入狱,明昭迟又担上了涉黑等罪名。

  单於蜚软禁了“老子”,又囚禁了“儿子”。

  明昭迟必然恨之入骨。

  他不禁想,是明昭迟在监狱里出事了吗?

  死了?还是跑了?

  如果是跑了,明昭迟想干什么?

  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再走几步,手脚竟是跟着发软。

  他单手撑在桌沿上,另一只手扶住额头,以为只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造成头晕体乏。

  缓了一会儿,他开门往楼下走去,想让人弄点宵夜。

  但佣人们全都睡下了。

  即便在G国打拼过,他会做的菜也极少,只能煮一些料理好的方便食品,唯一会的是单於蜚当年给他做的红糖冰汤圆。

  冰箱里,居然有冷冻糯米汤圆,但红糖和别的配料就没有了。

  他打着哈欠,将汤圆倒进小锅里,没多久煮好,实在是饿了,忙着吃,一下子就被烫了舌头。

  “你在干什么?”不知何时,单於蜚已经从二楼下来,站在厨房门边。

  他吓一跳,放下瓷碗,转身看着单於蜚。

  因为被烫到了,他的嘴唇娇红水润,十足惹眼。

  单於蜚走近,看了看案台上的东西,“吃汤圆?”

  “白天没吃东西。”他如实交代,“有点饿。”

  单於蜚拿起碗里的勺子,随手搅了搅,“就这么吃?”

  他心中澎湃,“没找到红糖。”

  “嗯?”单於蜚似乎很不解,“红糖?糯米汤圆不都是配醪糟吗?”

  如果说刚才他的心情像冲至最高点,然后怦然绽放的烟花,此时就像烟花消散时零落的光点。

  稀稀落落,溶于黑暗。

  单於蜚将红糖冰汤圆都忘了。

  “也可以配红糖。”他听见自己用很轻的声音说。

  “是吗?”

  “我可以给你做。”他抬头,目光恳切,“红糖熬化,和冰块一起浇在煮好的汤圆上,再配上花生碎、玫瑰酱、小糍粑、莲子、银耳、绿豆……”

  单於蜚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却道:“我不喜欢那种甜腻的东西。”

  他像在悬崖上一脚踩空。

  “你慢用。”说完,单於蜚又看了寡淡的汤圆一眼,离开厨房。

  他望着单於蜚的背影,心脏在嶙峋怪石间滚过,被磕出道道血痕。

  单於蜚忘记了,但他能够给单於蜚做。

  最害怕的是,单於蜚不喜欢,不需要。

  不喜欢红糖冰汤圆,也不需要他这个薄情寡义的前任情人。

  他想要给出自己的爱与关心,用仅有的材料给单於蜚做一碗白糖或者不管什么糖的冰汤圆,再问问国内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和明昭迟有关,自己能不能帮忙。

  但单於蜚连机会都不给他。

  他存在的价值,仅仅是供单於蜚逗弄。

  许久,他缓缓垂下头。

  碗里的汤圆已经凉了、坨了。

  他舀起来,匆匆往嘴里赶,动作近乎粗暴,连唇角的伤口又破开了也浑然不顾。

  忽又想起当年在监控视频里看到的画面。

  那时的单於蜚像他一样,孤单地吃完了坨成一团的汤圆。

  回屋的路上,他仍感到晕眩。

  按说这很不应该,之前的头晕是低血糖引起的,现在已经进食,不该还觉得难受。

  他扶着栏杆的把手,脚步越来越虚,不管怎样闭眼、甩头,都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他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刺痛,竟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倒下的时候,他向单於蜚的房门徒劳地伸出手,无声地喊道:“救……救我……”

  眼睛仿佛被蒙上一片黑纱,死亡降临,拦在他的手与那扇门之间。

  再次睁开眼,已经在皎城最好的医院。

  陈琼宇面容憔悴,长出一口气,来不及问他感觉如何,连忙叫来医生。

  他有些懵,停转许久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像一台断电之后各项数据归零的机器。

  依稀记得因为低血糖晕倒,最后一个画面是单於蜚紧闭的房门。

  医生检查了各项指标,见他眼神呆愣,向陈琼宇解释道:“患者晕迷过久,现在的情况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我……”他甚至觉得自己舌头都不灵光了,“我晕了很久?”

  “一个星期!”陈琼宇在“凤皇”是出了名的干练,此时却满眼心痛,“如果再晚一些送医,恐怕……”

  他慢慢得知,自己那晚晕倒,并不是因为低血糖,而是被T国本土毒虫叮咬,染上了一种罕见病症。

  若换一个人,被叮咬也许不会像他这样。但他长期积劳,免疫力急剧下降,身体抵抗不了病毒的入侵。

  T国每年都有人因为这种病丧生,多因治疗不及时。

  而他在走廊上躺了大半夜,直到快天亮,才被起来准备早餐的佣人发现。紧急送医之后,连医生都说情况危急,回天乏术。

  T国是非法移植的天堂,但其他医疗却非常一般。

  大约是见他就要一命呜呼,单於蜚当天就雇了私人医疗航班,将他送回国。

  “醒了就好。”陈琼宇抹了抹眼泪,“医生说你醒了就能吃东西。一周没进食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他发了一会儿愣,问:“单先生来过吗?”

  闯过生死关,最在意的居然是单於蜚是否来看过他。

  陈琼宇道:“单先生很忙。”

  被子下,他的手指轻轻捏在一起,闭眼遮住眼中的失落,“嗯,我知道了。”

  “先生,医院那边来了消息,洛先生已经无碍了。”一场会议结束,秦轩文紧步跟在单於蜚身边,迅速汇报。

  单於蜚反应不大,“嗯。”

  “如果您要去探望他,我现在就调整工作安排。”

  “不必。”几句话的时间,单於蜚已经回到办公室。

  秦轩文正要向他汇报别的事,他突然打断,“你吃过红糖冰汤圆吗?”

  即便是反应极快的秦助理,此时也有些诧异。

  单先生对食物没有特殊偏好,别的总裁喝咖啡对配比的要求非常高,单先生是既能喝黑咖啡,又能喝几乎没有苦味的拿铁。

  说白了,就是不在意。

  单先生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任何餐食。

  “刚回国时吃过。”秦轩文说:“您想尝尝?”

  “好吃吗?”

  秦轩文更诧异了,“夏天吃比较解暑。”

  单於蜚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问。

  在T国待的最后一夜,洛昙深提到红糖冰汤圆。

  对这种花里胡哨的食物,他没有一丁点儿兴趣。

  但这段时间,“红糖冰汤圆”居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或许是因为洛昙深命悬一线。

  洛昙深是什么时候倒在他门外的,他并不清楚。那天是研讨会的第三天,按理说,他应该继续留在T国——身为明氏的主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而明昭迟突然失踪,国内势必有变故,他必须立即回到明氏。前一天夜里,他与团队紧急商议,一边寻找明昭迟,一边密切注意明靖琛。

  但行动再周密,手下再可靠,也比不上他亲自回国坐镇。

  洛昙深突如其来的病给了他理由。

  那趟医疗航班名义上是送洛昙深接受治疗,更重要的意义却是送他归国。

  一周以来,明昭迟虽然还未找到,但明靖琛被他转移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其他蠢蠢欲动的明氏“老臣”也消停下去。这对明氏父子不大可能再搅出什么水花。

  这一切,居然多亏了洛昙深。

  看洛昙深倒在地上,面无血色,后来听T国的医生说洛昙深也许活不了了,他心里的确有些波动,却不至于百忙之中抽空去探望。

  不过红糖冰汤圆的滋味,倒是想尝一尝。

  洛昙深康复出院,离开皎城之前,于情于理都该去明氏道一声谢。

  单於蜚什么都不缺,但他也不想两手空空。

  思索再三,他在酒店里亲自做了一份热的红糖汤圆。

  单於蜚说不爱甜腻,他便只加了很少的红糖,其他配料倒是很足。

  他已经是明氏的常客,上到顶楼,见迎面走来一名文质彬彬的男人。

  男人也看到了他,冲他友善地笑了笑,旋即朝电梯走去。

  直觉也好,感应也好,他几乎是登时,就明白到这男人与单於蜚有过肌肤之亲。

  第97章

  萧笙宁带学生来皎城实习,打算顺道看看单於蜚。明氏总部建在皎城最繁华的地方,算皎城的地标建筑之一。

  很多旅行网红博主说,在明氏总部的顶楼,能够看到整个皎城最美丽壮观的日落。

  但传说只是传说,毕竟单於蜚的领地并非谁都能“打卡”。

  萧笙宁想去看看——赶不上日落也没关系,好歹满足一下好奇心。

  与单於蜚当了快三年的“伴儿”,他很少靠近明氏总部,担心被人识穿,影响钟爱的教书事业。

  如今与单於蜚“散伙”,心里没了顾虑,才以朋友的身份要求来个“总裁办公室观光游”。

  单於蜚应允。

  现在哪个景点都收门票,他开玩笑,说不好意思白来,问单於蜚想要什么礼物。

  “不用。”单於蜚说。

  “你再想想呢?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咱们得讲‘礼尚往来’对不对?”他坚持,“我一定得送你一样东西,换你办公室的参观资格。”

  单於蜚在电话里顿了好一会儿,敷衍道:“红糖冰汤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堂堂明氏掌权人,居然跟他要一碗红糖冰汤圆。

  现在是冬天,大街小巷的甜品店卖的都是热食,他还专程给秦轩文打了个电话,问单先生怎么回事。

  秦轩文似乎有点无奈,说单先生可能最近馋红糖冰汤圆。

  他跑了好几家甜品店,最后在一家酒店打包了一份做得相当精致考究的红糖热汤圆。

  单於蜚看了一眼,连勺子都没动,“怎么是热的?”

  “这个季节我哪儿找冰汤圆去。”他走去窗边,看着一整座匍匐的城市,笑道:“你这地方真是名不虚传。”

  单於蜚惜字如金,没多少话说。他过足了眼瘾,也到了与学生约好见面的时间,离开之前往桌上瞄了一眼,见汤圆还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

  真浪费——他心里笑。

  从办公室出来,他遇见了一名男子。

  第一眼,他没认出对方是谁,以为是明氏的员工,于是礼貌地笑了笑。

  那人神情戒备,对他似乎有几分敌意,但眼中流露出的却不是怨愤,而是失落。

  直到进入电梯,他才想起,那是曾经在原城大名鼎鼎的洛氏少爷。

  他对洛昙深有印象——这样有钱有势的美人,让人忽视都难。但洛昙深当年应该没有注意过他。

  他按下电梯按钮,事不关己地向下沉去。

  洛昙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认定擦肩而过的男人和单於蜚上过床。

  大约是因为那男人气质特殊,不像会因公务出现在此处。

  又或者只是最没有理由的感觉而已。

  他站在办公室外,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夸张地牵起唇角,摆出开心、朝气的表情。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拍了下来,而单於蜚正在显示屏前看着他。

  勉强将失落压下去后,他才走进办公室。

  单於蜚抬眼,看到的是一张因病而过分瘦削的脸。

  与萧笙宁那种心无挂碍的潇洒相比,洛昙深伪装出来的朝气简直像伪劣易碎品,一碰就破。

  他皱了皱眉,道:“来了。”

  “嗯。单先生,多亏你的照顾,我明天回原城,今天带了……”洛昙深话音未落,就看到桌上放着的红糖汤圆。

  他提着保温壶和配料盒的手顿在空中,眼中刹时暗淡,费了许多力气才点燃的薪柴被一盆凉水浇灭,薪柴潮了,再也无法燃起。

  “带了……”他想说完接下去的话,鼻腔却突然泛酸。

  刚才在外面看到那个男人,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

  红糖冰汤圆是单於蜚亲手给他做的,是他记忆里最甜蜜的味道。

  那是属于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是现在,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做的红糖汤圆送给单於蜚,已经被别人抢先。

  别人也知道,红糖汤圆是特殊的。

  那晚在别墅,单於蜚说不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接受别人送来的?

  离开的男人意气风发,是因为很受单於蜚宠爱吗?

  桌上那一碗,配料摆得很漂亮,层次分明,一看就花了心思。

  自己手里这些又算什么呢?

  “带了……”他胸腔震荡,手臂发抖,几乎要失控。

  单於蜚坐在办公桌后,目光如常,“带了什么?”

  僵在空中的手终于垂了下去,他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那你拿的是什么?”

  他不想被这样难堪地比较,残留的一丝自尊心令他做了个无比可笑的动作——将保温壶和配料盒藏到身后。

  单於蜚的神情几乎是无动于衷的,视线从他的脸转移到他手上,命令道:“拿出来。”

  他摇头,向后退,小声说:“不……”

  “不?”单於蜚起身,步步逼近,目光就像无形的绳索,将他绑了起来。

  他无法挣脱。

  单於蜚侧过身,轻而易举拿过他提着的口袋,把保温壶、配料盒、手套、勺子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他难过极了。

  单於蜚打开保温壶,“汤圆?”

  他想解释——本来想做冰汤圆,冰的才好吃,但是现在是冬天,热的暖胃,到了夏天,我再给你做冰汤圆。

  可那个男人带来的就是热汤圆,而且比他的更加精致。

  想必那人早就说过同样的话。

  他此时站在这里,简直就像个笑话。

  单於蜚合上保温壶的盖子,连配料是什么都没看,兴趣缺缺道:“拿走吧。”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一些打过无数次腹稿的话也忘了说,再次表达谢意后,就提上口袋,惨淡离开。

  单於蜚让人将萧笙宁带来的红糖汤圆收拾走,心里泛起稍纵即逝的失望。

  他想要的是冰汤圆,萧笙宁买来的却是热汤圆。

  原本看到洛昙深提着保温壶前来,他以为那壶里装着的是冰汤圆,揭开一看,仍旧是热汤圆。

  期待这种情绪,其实本来就不该有。

  多年来,他的人生里只有目标,没有期待。

  目标能够靠自己达成,而期待却要寄希望于他人。

  他人总是不可靠的。

  洛昙深的确与旁人不一样,不仅让他感到有趣,居然还让他体会到“期待”这种情绪。

  但他仍旧不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上洛昙深,还喜欢到了失忆的地步。

  洛昙深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大病一场后,洛昙深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

  医生说,未能及时接受治疗和长时间昏迷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些不可逆的影响,正常生活和工作没有问题,但决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拼命。

  可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旦没有事做,就不断想起单於蜚,还有那一份被冷落的红糖汤圆。

  陈琼宇问过他,为什么出事时明氏的人没有及时将他送去医院,言语里带着几丝怨气。

  他没说自己当时就倒在单於蜚门口,内心也不怨单於蜚。

  那种情况,怨不得任何人,只是他运气较差而已。

  如果单於蜚中途开门,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他渐渐也知道了一些事——那天让单於蜚不悦的消息的确与明昭迟有关。

  明昭迟失踪了,明氏或有大动荡,而他“及时”发病,给了单於蜚出其不意回国的机会。

  现在,明氏又风平浪静了。

  原来单於蜚紧急为他雇来医疗专机,不单单是为了救他一命。

  他知道因此失落的自己很小气。

  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那一趟医疗专机,他必然病死在T国。

  确实是单於蜚救了他。

  可他总是失眠,一遍又一遍地想,当自己被下病危通知书时,单於蜚有没有一丝焦急与心痛。

  如果他就这样去了,单於蜚会不会为他感到难过。

  他不想单於蜚难过,他带给单於蜚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可是想到单於蜚也许对他的病危、他的死无动于衷,他又消沉得近乎窒息。

  人啊,总是如此矛盾。

  好在现在洛氏与明氏合作的项目已经走上正轨,“凤皇”也一切太平,他不至于操心过多的事。

  不过大约是殚精竭虑的日子过久了,他始终觉得明昭迟还会出来作乱。

  明漱昇手上的黑道力量在三年前被铲除,但难说没有漏网之鱼。明昭迟能瞒天过海失踪,说不定就是这些人策划的。

  他们一定会报复单於蜚。

  他很害怕。

  虽然知道单於蜚比他聪明,一定有所准备,但现在明昭迟在暗,未知的危险因素太多,他简直不敢想象单於蜚被他们伤害。

  想要帮单於蜚。但这次回国之后,单於蜚似乎有意疏远他,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目前原城的项目暂时没有什么紧要事,即便有,陈琼宇也会处理。

  他萌生了主动去皎城陪单於蜚的打算。

  被拒绝也好,只是满足单於蜚的生理需求也好,怎样都好,他只是想留在单於蜚身边。

  如果有个万一……

  他起码能够竭尽所能,保护他心爱的“弟弟”。

  出发去皎城之前,他受邀回到原城大学,十分凑巧地再次遇到在单於蜚办公室外见到的男人。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与身份。

  萧笙宁,应用数学专业的教师。

  他实在没忍住,查了查萧笙宁的背景,得知他与单於蜚一同住在栩兰酒店的那一晚,萧笙宁深夜赶到,凌晨离去。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难耐地想着单於蜚自渎,而同一座酒店里,也许是同一个时刻,萧笙宁正与单於蜚……

  他摇了摇头,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可一个人的孤独,两个人的欢愉,那样强烈的对比几乎将他的心撕碎。

  走神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回过神来,就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

  他回头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近乎祈求地希望——明昭迟的消失不是为了伤害单於蜚,而是冲自己而来。

  第98章

  “萧笙宁?”单於蜚从文件里抬起眼,一瞥坐姿僵硬的洛昙深。

  “是。”外面落着雪,洛昙深来得风尘仆仆,羊绒大衣都没脱,手里捧着热气蒸腾的红茶,脸被熏得微红。

  单於蜚往后一靠,目似寒水地打量着他。

  他将瓷碗捧得更紧,迫使自己迎着单於蜚的视线。

  单於蜚总是这样看他,不犀利,不嚣张,看似沉静,可暗含的气势如实质一般将他笼罩。

  过了好一阵,单於蜚才开口:“你突然跑来,就是为了打听萧笙宁?”

  他尽力稳住,“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和萧笙宁睡过吗?”

  单於蜚面色如常,既不因为他的冒犯而蕴怒,也没有一丝不自然。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倾了倾,眼里晃动着激烈的情绪。

  单於蜚冷不丁道:“你在生气?”

  他肩膀一颤,红茶从瓷碗中溢出,洒在他手上。

  他痛得皱眉,连忙将瓷碗放下。

  “既生气,又紧张,还害怕。”单於蜚说,“桌上有纸,自己擦。”

  他捂着手指,顿感丧气。好不容易撑起的气场被刚才的插曲一搅,似乎又偃旗息鼓了。

  单於蜚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你是以什么身份向我提问?”

  他有些懵,“什么‘什么身份’?”

  单於蜚缓声道:“前任?”

  他心口收紧,愈加不安,眼神开始飘,“我只是想确定……”

  “确定了,又怎么做?”

  他感到自己正在走向一个坑,然后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单於蜚不紧不慢地追问,“嗯?”

  “我……”他抓紧大衣的衣摆,用力到骨节泛白。

  此时和在T国的别墅求欢不同,他没有喝酒,他是清醒的,他经过深思熟虑,才带着一腔孤勇坐在这里。

  “我比萧笙宁好。”他后颈早已渗出汗水,喉咙紧得发痛,一双浸满挣扎与渴求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单於蜚,“萧笙宁能做的,我,我也能。我比他好。”

  如此直白的求爱他在来的路上已经默念过多次,但真正对着单於蜚说出来,羞耻心带来的巨大震颤仍是令他五脏六腑绞在了一处。

  单於蜚脸上不见丝毫动容,他满身的烈火仿佛遇到了一堵难以逾越的冰墙,冰墙纹丝不动,而烈火渐渐湮灭。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低下头,“我们做过的,我是怎样,你都知道。”

  “我和萧笙宁已经结束了。”单於蜚突然道。

  他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

  “我和萧笙宁之间,和你想象的不同。”单於蜚又道:“起码,萧笙宁不是我的前任。”

  他心跳如雷,犹豫半晌后说:“我可以……”

  单於蜚打断,“我也不需要一个现任。”

  “我可以帮你。”他急切道:“我不是想和你谈恋爱。”

  单於蜚眸光悠悠的,“不想谈恋爱?”

  他张开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我想陪着你,保护你,满足你。

  单於蜚起身,走去窗边。

  大雪纷飞,城市银装素裹。

  “你是开车来的吧。”单於蜚道:“不方便回去就找个酒店住一晚。”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他精神有些恍惚,“单先生……”

  单於蜚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从顶楼下沉到车库,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像一颗滚烫的心缓慢坠落。

  他坐在驾驶座上,四肢一阵发麻。

  其实他知道,不该提到萧笙宁。

  从来没有人议论过单先生的私情,他唐突地说出萧笙宁,必然令单於蜚不悦。

  可是他忍不住。

  即便已经猜到二人是什么关系,还是希望单於蜚亲口告诉他。

  但一切都被他搞砸了,单於蜚赶他走,不需要他。

  路上湿滑,好在高速还没有封路,他在风雪中疾驰,明明有方向,却像漫无目的。

  原城没有下雪,难得地出了回太阳。

  洛昙深将车停在路边,去书店买了捧花,向墓园开去。

  冬季的暖阳似乎将洛宵聿的笑容照得更加温暖,他看着二十四岁的兄长,心头的酸楚染红了眼眶。

  将鲜花放在基座上,他蹲下来,手指轻轻碰触洛宵聿的照片,“哥,我又来看你了。”

  这方狭小宁静的天地既是洛宵聿的长眠之处,也是他唯一能够畅所欲言的地方。

  “我把洛氏扛起来了,我自己的科技公司也发展得很好。”他说:“我很快就要三十二岁了,哥,你说我算不算得上事业有成?”

  “你还在的话,一定会夸我。”

  “不过如果你还在,扛起洛氏的就是你了。你一直比我厉害,比我优秀。你在的话……”

  阳光照得人眯起眼,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些许落寞,“哥,跟你说个事,我……我让你失望了。”

  “你走的时候,我才十六岁。不理解你,不懂你,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那样。”

  “你让我长大以后不要像你一样,其实我那时候,我那时候在心里觉得你不争气。”

  “我想,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我怎么会因为爱上一个人,就将他看做一整个世界呢?怎么会喜怒哀乐都由他说了算呢?怎么会在无数次伤心之后,还眷恋他,舍不得他呢?”

  “我怎么会这么懦弱呢?”

  他苦笑着捋了捋额发,“哥,我以为我和你不一样。你一生只爱过周谨川一个人,而我……我玩弄过很多人。”

  “现在我才发现,在感情面前,我们一模一样。”

  “哥,我该怎么办啊?”

  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当暗云挡住日光,墓园顿时失去生机,黑沉颓丧。

  他深呼吸,勉强勾出笑容,像安慰洛宵聿,更像是告诫自己:“不过哥,你不要担心,我在这个世界上有牵挂,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不会寻短见。”

  寒冬来扫墓的人不多,停车场没几辆车。他给座驾解了锁,拉开车门时却被沾了满手粘滑。

  他皱了皱眉,不知是什么东西,下意识一闻,有一股胶水的味道,很浅,并不刺鼻。

  恰好有墓地工作人员经过,他叫来一问,得知刚才有个少年在周围转悠,每辆车都碰了几下,像贼,已经被赶走了。

  停车场周围没有洗手的地方,他只得先用纸巾将手指擦干净,过程中又闻了两次。

  这东西一定是那个贼手上的,他觉得恶心,开到一家便利店门口,立即买来矿泉水洗干净。

  天色已经晚了,回市中心的途中经过摩托厂家属区,他停了下来。

  上次遇到了单於蜚,这次一定不会遇到。

  心里实在难过,迫切地想要重温过去的时光。

  这一片据说很快就要拆迁了,比起夏末时,显得更加安静潦倒。

  单家所在的筒子楼已经一盏灯光都没有了,成了空宅。

  他有些害怕,在楼下待了很久,还是走了上去。

  原城那么大,这个破败的街区居然是为数不多存有他开心记忆的地方。

  他推开单家的门,路灯从阳台照进来,客厅并非完全黑暗。

  空气里似乎还有旧时的味道,他绷着的神经悄然放松,将门合上,就好像回到了所有变故还没有发生之前。

  闭上眼,就看到单於蜚在厨房熬红糖,单於蜚给他端来滚烫的水,单於蜚温柔地将他拥在怀里。

  意识好似脱离了身体,自由自在地穿梭在记忆里。

  身体仿佛变得有些冷,甚至开始痉挛,可他浑然不觉,直到缓缓侧卧在地板上,也未从这场不该存在的梦里清醒过来。

  周围越来越冷,他不听使唤地打着哆嗦,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真实,蜷缩起来的时候,就像单於蜚真的抱着他。

  火舌舔着老旧木料上的燃油迅速扩张,热浪一波接着一波,他却只觉得冷,睁不开眼,连骨头都在哆嗦。

  单於蜚从衣柜里拿出一张厚厚的棉被,细心地盖在他身上,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这样就不冷了。睡吧,我陪着你。”

  他紧紧抓住被角,抓住单於蜚的手,不知为何,眼泪竟然掉了下来,“你别丢下我。”

  “怎么会呢?”单於蜚还是二十岁时的模样,俯身亲吻他的额头与眼尾,“你是我的牵挂。”

  火在门外熊熊燃烧,几乎就要烧穿门与墙壁。

  他却一无所知,贪恋单於蜚的陪伴,紧紧靠在单於蜚的怀里。

  单薄的怀抱是那样真实。

  火光照亮了一方夜空,筒子楼在经年累月的萧条之后突然绽放巨大的光辉,住在附近的人纷纷驻足观看,几条街道外,消防警笛呼啸云天。

  他却什么都听不见,抽搐着,死死拉着被子,双手真正抱着的却是自己蜷起的腿。

  摩托厂家属区太旧了,消防车已经赶到,却找不到开进去的路。

  看热闹的人们心情轻松雀跃,都说——好在里面早没有人了,烧就烧了吧,反正都要拆。

  男人站在人群中,眼中放着诡异的、如愿以偿的光彩。

  筒子楼渐渐发出建材迸裂的声响,不断有窗框、栏杆从楼上掉落。

  消防队员正在想方设法拓开一条通路,火势越来越盛。

  真实的灼热终于驱散了臆想中的严寒,他蹬了好几次腿,在一身的虚汗中茫然清醒。

  目光所及,没有二十岁的单於蜚,也没有柔软温暖的棉被。

  包围着他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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