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_凌晨暮色by初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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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靳哥,今晚我自己订酒店,还是你给我安排?”

  斯野在app上查了下,塔县不像喀什那样火爆,还是有房间的。

  靳重山起身收拾餐桌,扫他一眼,“看你。”

  斯野将手机一放,“那我听你的。”

  他并非没有主见的人。

  就是因为太有主见了,在那个圈子,才招来不少恨。

  这两天跟着靳重山“躺玩”,这男人身上虽有很多谜,但为他挑的总是最优解,他“躺”得挺开心。

  靳重山“嗯”了声,弯腰端锅。

  斯野忽然觉得自己也该表现一下,“靳哥,我来吧。”

  靳重山又看他,带着一丝打量的意味。

  “……”

  怎么?以为我不行?

  靳重山淡淡道:“你不行。”

  斯野还就行了,抢过锅耳朵,一拎,居然没拎起!

  靳重山在一旁看着,脸上没什么神情,但眉宇舒展,有那么一点看戏的意思。

  这就激到斯野了。

  驭严言

  他一个用力,终于把锅端起来。

  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重得要命。

  既然端起来了,那就不好放回去。斯野认命地走到门口,回头:“靳哥,往哪儿送?”

  靳重山朝右前方亮着灯的平房一抬下巴。

  这时,库尔班看见了,跑过来接。

  斯野连忙躲开,“不用不用!”

  库尔班汉语说得不好,但简单的能听懂,急得朝靳重山说了一连串塔吉克语。

  斯野猜,这位父亲应该是在责备儿子让客人干活。

  收拾妥当,斯野跟着靳重山走到街对面。

  塔县日落晚,天黑得也慢。

  斯野呼吸着高原清冽的微风,仰望着微亮的、深蓝宝石般的天空。

  鱼鳞云飘过,给天空点缀波纹。

  真的很像海在天上。

  斯野看得出神,靳重山侧身,“跟上。”

  “哦,来了!”

  他们踏入的是一家三层酒店,环境自然赶不上斯野在大城市住过的,但也能凑合。

  前台入住系统似乎出了问题,几队客人焦急地等待。

  靳重山上前问了问,说是网络卡了。

  斯野有点为难。

  趁现在还没天黑,他想赶紧办好入住,出去溜达一圈,买点水和零食什么的。

  靳重山伸手:“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嗯?”

  “你先去过安检,再扫一下脸,我在这等着。你回来找我拿房卡。”

  斯野倒是不介意将身份证拿给靳重山。

  但靳重山的意思是,今晚也住这酒店?

  “你……不住自己家里?”

  “这就我家。”

  “……”

  是少爷!打搅了!

  斯野沿着车开来的路倒着走。

  路灯像沉默的卫士,温柔的光是它们给与行人的保护。

  这儿是边疆,离国境线很近的地方。

  在斯野过去的认知里,边疆多少意味着蛮荒、危险。

  但此刻,在身后熹微的灯火,与前方静默的雪山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再往前,就快出县城了,灯光更微弱了些。

  来时看见的小平房窗户漆黑,住在里面的牧民大约已经睡下。

  一位中年男子骑着摩托驶来。

  他靠近时,斯野就看见他一直看着自己。

  摩托停下,斯野也没再走。

  男子操着蹩脚的普通问,是客人吗,是不是要去村里参加婚礼?

  斯野摇头。

  对男子提到婚礼有些不解。

  男子憨厚地笑起来,说有的客人来塔县就是为了参加塔吉克婚礼,自己遇到几次夜里徒步去村里的客人了。

  斯野马上来兴趣,心想回头问问靳重山去。

  男子看上去很不放心,叮嘱斯野不要继续往前走了。

  斯野问:“是因为出了县城会有危险吗?”

  男子哈哈大笑。

  说只是担心他找不到路回去,夜里人少,真迷路了也找不到人捎一程。

  最后男子还邀请斯野坐摩托,顺道捎回县城中心。

  斯野委婉地拒绝了。

  男子离开前很骄傲地说,塔吉克族是善良的民族,在塔县,他不用担心遇到坏人和危险。

  斯野以真诚回应真诚,“谢谢您。”

  回到酒店时,斯野提着大桶装矿泉水,还有两瓶“夺命”大乌苏。

  过安检时翻遍所有口袋,却没找到身份证和房卡。

  他愣了,额头上瞬间涌出冷汗。

  房卡丢了可以补办,但在新疆,失去身份证简直寸步难行。

  到底丢哪里去了?

  他捂着额头使劲回忆。

  是在散步的路上丢了?还是买水的时候?

  想着,他冲出酒店,朝商店跑去。

  店员说,没有捡到身份证。

  他只得原路寻找,走得太急,胸口渐渐发闷。

  这是高反的症状。

  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看着地上的石板。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

  [靳重山:还没回来?

  斯野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

  “靳哥,我身份证和房卡丢了!”

  手机里传来沉默。

  靳重山很无语吧?

  就这么一会儿没看着他,他就把身份证弄没了。

  斯野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但当务之急是找到身份证。

  “靳哥,要不你帮我一下?”

  “你的身份证和房卡都在我这里,让你回来找我拿,忘了?”

  “……”

  斯野缓缓蹲在地上,左手抱住膝盖。

  浓烈的气闷将他包围住。

  他怎么……又突然犯病了?

  上次是边防证,这次是身份证和房卡。他这记忆是和证有仇吗?

  极其消沉的情绪中,斯野并不知道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被靳重山听得一清二楚。“在哪?”靳重山问。

  斯野尽力让语气听上去轻松。

  “我刚出来找找,马上回来。靳哥,你在哪个房间?”

  “在哪?”靳重山却重复道。

  这一声有力、低沉,甚至带着一丝对斯野不肯老实回答的不耐。

  斯野只好报出坐标。

  靳重山冷言道:“等着。”

  斯野还真半步都没挪。

  并非被靳重山吓着了。他只是很不开心。

  因为自己的病,因为又给靳重山添了麻烦。

  今天本来很开心的,看了那么壮美的风景,吃了足够回味一辈子的牦牛骨髓。

  开心得他都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最后却被“遗忘”杀了个回马枪。

  风有点大,他不太舒服,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也没察觉。

  靳重山骑着摩托过来,车头灯打在斯野身上,最先看见的就是那一头金色的、凌乱的头发。

  古丽巴依养了很多流浪猫,他刚还揉过一只猫的脑袋。

  猫爱干净,将毛打理得很顺。

  ……这个人还没猫讲究。

  摩托停下,斯野抬头望着靳重山。

  他的脚蹲麻了。

  靳重山本想催人上车,但对视的一刻,话突然顿在唇边。

  路灯下,斯野的瞳孔是琥珀色,像加了冰的高原药茶。

  皮肤很白,像盛着茶水的精致瓷器。

  茶水好像快溢出来了。

  他很难过。

  靳重山想。

  古丽巴依的流浪猫每天都无忧无虑,但有几只莫名其妙就会闷闷不乐。

  他跟古丽巴依说。

  古丽巴依叫来库尔班,却都看不出哪只不开心。

  只有他看得出。

  他揉难过流浪猫的脑袋。

  它们起初背对着他,不久就会翻出肚皮,朝他眯起眼睛。

  靳重山摘下骑车用的半指手套,在斯野凌乱的金发上按了按。

  斯野半张开嘴,有点没反应过来。

  “上车。”靳重山说。

  斯野到靳重山房间拿房卡和身份证,意外发现靳重山住的居然是客房,和喀什民宿那间屋子一样,少有个人物品。

  “你平时也住这儿?”

  “哪里都住。”

  斯野不明白。

  哪里都住,是哪里都可以住,但哪里都不是家吗?

  从喀什到塔什库尔干,靳重山随处可住,随遇而安,没有过多的行李,没有牵挂,可以随时来,也可以随时离开。

  是这个意思?

  斯野回自己房间前,被靳重山叫住,再次叮嘱今晚不要洗澡,还将自己的保温壶递了过来。

  斯野抱着保温壶,此地无银道,“靳哥,我没有健忘症。”

  靳重山淡淡点头,“嗯。”

  斯野躺在酒店干净的床上,睡不着。

  靳重山的手仿佛还停留在他头发上。

  他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事实上,他陷入极端负面的情绪中,因为忘记证件这件事将自己批判得体无完肤。

  ——在成都时,他时常这样。

  药物没用,医生的劝导也作用有限。

  每每陷入这样的情绪,他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自己一步一步从泥潭里爬出来。

  但靳重山的车灯照进他眸子的一刻,靳重山的手按在他头上的一刻。

  他忽然觉得温柔而慷慨的光将自己托了起来。

  那些恶臭的污泥也顷刻间被光芒冲刷赶紧。

  头一次,他不用独自绝望地挣扎。

  有人能够将他拉起来。

  斯野留了一盏小灯,蜷缩着身子,过了很久才迷糊睡去。

  睡得不安稳。

  仿佛是感觉到了被驱散的危险,那些束缚了他半年的噩梦又回来了。

  提醒他,恶意不会如此轻易消失。

  没有人能够拯救你。

  高高的仓库,光柱从顶端的数个小窗打进来。

  仓库明暗分明。

  斯野引以为傲的设计穿在一具具没有生气的模特身上。

  所有模特都长着同一张脸。

  逼真得可见皮肤纹理。

  那些衣装已经被剪烂,鲜血凝固成黑色。

  模特们看着他,阴沉,疯狂。

  有一个“模特”会动。

  那是个病入膏肓的人,穿的是他最受瞩目的作品。

  当然,这件作品也满是血污。

  “模特”脸颊凹陷,正在被病气夺走生命。

  “模特”来到他面前,在他的撕心裂肺的喊声和请求下,笑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在这座仓库里,和站立的模特,和倒下的尸体共处了一天一夜。

  他也险些死在仓库里。

  斯野一身冷汗地醒来,梦里的惨状挥之不去。

  一看时间,原来他只睡了一个小时。

  再也睡不着了。

  斯野将全部灯打开,拉开窗帘,瞳孔突然放光。

  黑晶一般的天幕里,银河横贯,北斗七星清晰可见!

  换衣服时,斯野先是拿起自己的冲锋衣,想了会儿,又换成靳重山的棉衣,快速向楼下跑去。

  塔县已经沉睡,仅有路灯还亮着光。

  斯野双手揣在棉服口袋里,坐在酒店外的花坛边,头脑空空地看着星星。

  不知看了多久,路上传来摩托声。

  他看过去,三个男人骑着三辆摩托。

  牧民们爱骑摩托,上了年纪的还是习惯骑马,年轻一辈几乎个个都有摩托。

  三人从摩托上下来,斯野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居然是靳重山。

  分别时,靳重山还叫他早点睡,明天去村里。

  靳重山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靳重山是他的司机,他的命系在靳重山身上,疲劳驾驶害己害人。

  斯野走过去,“靳哥。”

  靳重山转身,刚从摩托架上拿下一条目测很长的红绸。

  斯野问:“这是?”

  另外两位塔吉克小伙围过来,其中一位普通话不错,笑道:“这是提亲用的红绸,给女方的!”

  斯野懵了,“提亲?”

  “对啊,靳哥回来了,正好明天去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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