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_冬夜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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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为什么这个表情。”

  而许多年前。

  事实上,十八岁的解凛也同样问过她这个问题。

  彼时正是“小巷事件”的第二天。

  迟雪出于安全考虑,最终决定辞去咖啡馆的兼职。

  正考虑要不要把在超市的收银工作转为全日。前脚刚从咖啡馆出来,埋头一路走,忽却听有人在不远处喊了她一句“迟雪,这。”

  她循声望去。

  怔然间,竟瞧见解凛就站在不远处的路口,大冬天,穿一件浅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这颜色普通人多驾驭不住。压个子不说,还显得格外臃肿,穿在他身上却不知怎的,只愈显长手长脚。如雪里再展出一道松枝来。

  不免有过路的漂亮女生偷瞄他。脸红红间、又不住和旁边的女伴嬉笑打闹,听起来似乎是在争论谁去要电话号码才好。

  结果看他在路边沉默等人许久,最后竟喊了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四眼妹”,一时却都愣住,不好意思再上前。

  只能目送他们一高一矮、一白一灰聊了几句,跟着女孩随手一指、又并肩走进了旁边的馄饨店里。

  而迟雪此时还浑然不觉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直到馄饨刚端上桌,她吃一口,解凛亦正好开始说明他的来意表示愿意出咖啡店两倍的时薪、请她教他念书,时限是剩下的整个寒假。

  迟雪那一口馄饨直接就卡在了喉咙管里。

  不上不下,呛得惊天动地。

  解凛却依旧淡定。

  甚至有心为她倒了杯水,手指推着杯座、又慢吞吞推到她面前。

  诚然。

  此情此景。

  她甚至有那么一秒,恍惚以为自己真一跃成为偶像剧女主角。

  然而后来的事实仍是无情证明,那些电视剧里演的、什么诸如“为了给你钱所以找个理由请你来我家”,“嘴硬心软其实是为了给你钱”等等此类的后续,还真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

  甚至后来她才知道,解凛突然开始积极地要读书,或者说是单纯想要提升成绩,完全是因为头一天晚上他和老解聊天,提起要去警校。

  而老解告诉他好的警校也不是想进就可以进,考到一本分数线是基本标准他的好胜心因此瞬起。

  而她刚刚好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同时通过了诚实与品格的考验,成为了不错的考虑项。

  于是,便有了这次奇怪、但某种程度上又有些合理的对话。

  “决定好了的话,”他说,“明天就可以开始。”

  “啊”

  “刚好我一个人住,也不用找地方了。”

  说罢。

  又问附近点单的服务生要了纸笔。

  他快速将电话地址写上去,对折递给她。

  而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

  不折不扣的行动派本人、迟雪同学,果然便已乖乖背着上学期末第一轮复习的资料,按着地址找到了“她学生”的家门前

  一栋与想象中稍有出入、但也远胜她想象中规模的私人公寓。

  她在楼下观望许久,才学会笨手笨脚按呼叫铃。

  面前的显示屏花白了好一阵。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终于,随着“叮”一声的提示音,解凛睡眼朦胧,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出现,

  一句“上来吧”。

  迟雪正要追问怎么开门,结果手轻轻一推,刚才还纹丝不动的大铁门,此时竟被她轻易推开。

  等她做贼似的进去大厅,坐电梯到十三楼。

  解凛已穿着深蓝色长条纹的睡衣,揉着眼睛在门口等。她惴惴不安,一个劲地扶眼镜,一会儿问要不要换鞋,一会儿又问自己是不是来太早了。

  结果解凛只一声“你随意。”

  便又趿拉着拖鞋、扭头进了客厅最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沉闷声音把迟雪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晕倒。

  结果等她哼哧哼哧背着沉重的书包跟上,在沙发前站定。

  还来不及尝试把人推醒,四下环顾一圈,却顿时傻眼

  这看着得有三百来平的大平层,入目可见空阔的客厅和开放式吧台,古色古香的屏风隔开足能坐下十几人的用餐区。甚至还有一块地方被划出、用作健身,沙袋拳套跑步机一应俱全。

  只是里头的具体环境,却显然配不上近于奢华的“摆设”。

  茶几上散乱着披萨盒与空或半空的饮料罐,红白蓝游戏机被胡乱扔在地毯上,插线板上插着各色各样的充电器,两三个手机在沙发上、地板上任性“躺尸”。看得出来是不同时期的新款。

  解凛头朝下躺着,躺了一会儿,大概是不舒服,单单又脑袋侧过来喘口气。

  头发乱糟糟的盖住脸颊。

  缓半天,似乎才想起来眼前站了个人,又掀开一丁点眼皮。

  “迟雪。”

  他问她,鼻音还很重“吃饭了吗”

  “”

  “等会儿下午阿姨会来打扫卫生,”他开始闭着眼说话,“你不用管这些,饿了就按那边通讯器1382连的小区对面饭店,可以点餐。之后我付钱就行。”

  说完,脑袋一转,又睡过去。

  而迟雪却仍傻站着。

  看了半天,忍不住望向墙壁上的电子钟。

  时钟已指向八点。

  平时这个时候,她已经在超市帮忙清货摆货。但为了来给解凛当“家教”,她昨天刚辞了职,然后花了几乎大半个晚上整理上学期的笔记和学习资料。

  父亲看她背着这么一大书包出去,愈发对她所谓“去图书馆自习”的借口深信不疑。

  只是现在这个点。

  很显然,对于解凛而言还早着呢。

  她叹了口气。

  轻手轻脚把书包卸下、放上沙发,又看着桌上的披萨盒,默默伸出手。

  这天上午

  准确来说,中午。

  等到解凛真正睡饱了起床,十二点已过半。

  迟雪彼时正拿餐桌当书桌、小声地默读背单词,听见声音却瞬间转头来,解凛双手向后撑在沙发上,亦懒洋洋看向她。

  是在学校里看不着的随性懒散模样。

  “你没点东西吃”

  他起身。

  顿了顿,忽然又低头,环视一圈。

  原本满地的杂志游戏机不见了,桌上的饮料罐和披萨盒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平整漂亮的地毯、光洁的茶几和一侧摆放整齐、按大小尺寸叠好的“杂书”。他前几天刚换了新款的sitch被压在上头看这架势,大概是充当了个镇纸的作用。

  “”

  他揉着脖子,眉头微蹙,问“你收拾的”

  没等她回答,却又一脸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咕哝道“怎么搞得像我请你来是为了压榨你一样。”

  池雪“”

  用几年后时兴的话来形容他的表情及感受,大概即是

  干得挺好。

  下次别干了。

  她打小敏感,察觉到这一点,顿时紧张起来。

  想解释又不知怎么解释的时候,总是词穷,于是只能结结巴巴说了一大堆“因为所以”,等解凛喝了杯水润嗓子回来,她还站在那,眼神紧跟着他。

  两条辫子也跟主人一起、委委屈屈地垂下来。

  “怎么了”

  这回却换解凛不解“干嘛站着坐啊,你想吃什么,等会儿帮你点。”

  他说完又去洗澡。

  每天固定一早一晚洗两回

  不想等他都换了身运动服、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迟雪还站在那,很无措的样子。

  解凛擦着擦着头发,动作倒逐渐慢了下来。

  又稀奇地一挑眉。

  “我惹你了”

  他问迟雪。

  迟雪说“要不、我,把东西全放回去”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他忽然失笑。

  也许是在家里不比在学校。

  只一个笑容罢了。他好像突然又从高傲不可一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解凛,变成一个可靠近的人。

  迟雪莫名所以、满脸疑惑。可看着他笑,又忍不住也跟着笑,笑着笑着,才发现他原来是在笑自己。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我第一次来同学家做客,”最后只能小声又小声地解释,“不知道、有些东西可能不能动,只是想顺手收拾一下。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那,我把它们放回去可以吗”

  “不用。”

  他摆手。

  定定看她一眼,

  忽然又走过来,径直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

  她闻到沐浴露淡淡的橘子香气。

  刹那拉近的距离,依旧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只失神地看着他右手撑脸,有一页没一页地翻动她刚誊抄的笔记。

  脸好小。

  手也好白。

  她不说话,脑子里的思绪却漫无边际。

  甚至不忘悄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与他相比、明显短很多的手指,不够落利分明的指节。

  颇有种丑小鸭见白天鹅的复杂心情。

  “想什么呢。”

  解凛却又抬起头来。

  拍拍旁边椅子,示意她坐。

  “我也没骂你,就是觉得没必要麻烦你。迟雪。”

  他说“你怎么就这么怕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第一天去解凛家。

  迟雪紧张、害怕、在不知所措中被他招待着吃完了一顿大餐。

  第五天去,解凛还是没有早早起床,但是已交给了她能开门的芯片卡。

  于是她悄然上楼。

  却发现这次茶几上摊的,已从不知名的各类杂志,换作了她昨天写给他的笔记和试题。

  解凛的字很漂亮,贴着她的字写“解”、“因为”、“所以”。

  语文题答得乱七八糟。

  英语单词字母对调。

  唯有数学,竟然答得八九不离十。

  她啧啧称奇。

  再后来,到第不知道多少天去。

  她已习惯了解凛起不来床的坏习惯。

  然而那天例外,他竟难得起了个大早。

  又解释说是因为昨天那个题想到半夜没有想出答案,“每次想做的事做不到就会很烦”,所以“干脆跳过那个题往下做,最后不知不觉做了半本练习册”一回过神来,天都亮了。

  迟雪闻言忍俊不禁。

  又一本正经接过练习册,就地批改起来。

  模样的确像极了个认真本分的小老师。

  于是从此之后,便在他那得了个奇怪的“外号”。

  小老师,这个题怎么做。

  小老师,锅糊了。

  小老师,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小老师,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一整天,”他说,“所以你也放个假,后天再过来吧。”

  那天是大年二十七。

  次日,解凛果真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

  没料到第二天又突降暴雪,半夜温度骤降。他不可避免地感冒。睡得昏天黑地,等迟雪上门来,仍窝在卧室里不愿起床。

  迟雪等到快要中午,最后才下定决心、决定进房间看一看。

  “解凛。”

  她开了门。

  蹲在床边,又小心翼翼戳他肩膀,“还不起床吗十一点了。”

  解凛没反应。

  她又问“那,早饭也不吃了吗”

  “不吃。”

  “你声音感冒了吗要不要喝药”

  “不喝。”

  总之是什么都不要。

  他一直背对着她。

  沉默良久,又闷声道“你先回去吧,别被传染了。”

  话落。

  身后很快传来门关上的“咔哒”一声。

  紧接着是脚步声逐渐远去。

  “”

  而他闭上眼。

  又开始做那些浑浑噩噩的梦梦里的场景不断变化,时而是年轻父母的争吵,时而是男人坠楼时惊恐的表情。他伸出去想拉却没能拉住的手。

  母亲在哭叫。

  白发人送黑发人。

  沉默而威严的老人抱着他宣读遗嘱。

  他追逐着母亲决绝而去的背影,一路追,却永远差一步。

  中途,是老解出现救下他。又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

  被他打也不还手。

  “以后你就跟我姓吧。”

  梦里的老解说“我会努力给你当个好榜样的。当然,什么时候你愿意喊我爸爸了,我也会很开心的。但不管怎样,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别这个表情嘛”

  “跟我姓解,名字也很好听啊”

  “你也这么觉得吧”

  如果一切都停在这里,其实,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这个梦紧接着又开始分裂、破碎。

  最后定格于母亲惊恐而急于避嫌的表情。

  她把他拉进隔间。

  就在昨天,所以面容和表情都无比清晰。

  他甚至清楚记得她那几乎是厉声警告的语气“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你奶奶给你过的日子还不够好吗你已经选边站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哪怕芳华已逝,她的模样依旧出挑,妆容精致。

  无往而不利的美貌让她无论在什么年纪,都总有出头日。

  只有他是她最大的累赘。

  他烧得迷迷糊糊,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梦里梦外。

  放在枕下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摸索着接起电话。

  来不及看联系人显示是谁,那头已响起无比耳熟的声音。

  “小解,在哪呢不会又在外头瞎晃吧”

  “在家。”

  “你这声音怎么了感冒啊,吃药了没”

  “还没起,等会儿吃。”

  “行吧。”

  老解笑了“反正我家崽子命硬,一点小感冒分分钟搞定。”

  但说归说。

  电话却并没有就此挂断。相反,对面变得格外安静。

  沉默了好一会儿,老解突然又小声说“儿子,祝你生日快乐。”

  “爸爸给你订了生日蛋糕,这个点也该到了,”他笑,“很贵的,可得吃完啊不过想想我儿子这就十八岁了,时间过得也真是快。爸要是可以,还挺想能陪你过的,毕竟也是一辈子只有一回,成年人了嘛但是没有办法,这边情况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

  “你注意安全。”

  解凛却打断他“生日过不过无所谓。反正每年都有。”

  老解道“你小子又嘴硬。”

  “那不然呢”

  结果解凛索性反问“还跟你们撒泼”

  语毕,挂断电话。

  想起那个或许该来的蛋糕,他却仍是扶着床、勉强站起身来。

  拉开房门。

  原以为看到的理应还是和往年一样冷清的场面

  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

  送来一个蛋糕,他就一个人吃。

  然而这次,等他一步步踱出走廊,一路摁亮壁灯,才发现客厅的灯竟依然亮着。

  迟雪正一如既往、在餐桌上写习题。

  听见脚步声,有些慢吞吞地抬头。

  “你起来了,”她说,“我煮了一点白米粥,要喝吗”

  沉默。

  他不说话。

  扶住门框的手却忽然不自觉收紧,眉头紧蹙。

  好半天,又挤出一句“你吃过了吗”

  “吃了、吃了,我吃过早饭来的。”

  迟雪说。

  他这才点点头。

  心底某种奇怪的感觉稍霁。

  又想着其实也不意外她一向是个负责任的人,也许是看到他这么凄惨的病人,也有恻隐之心罢了。

  便转身准备去浴室洗漱。

  然而。

  “解凛。”

  她突然又在身后叫住他。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向他靠近。

  等他回过身,入目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小老师永远乖乖巧巧垂在两颊边的黑辫子,不是她永远习惯性先低下头不让人看的脸,而是一张油墨尚新的贺卡。

  贺卡上,卡通版的小老师手里拿着小喇叭。

  巨大的对话气泡框里,她写“解凛,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快乐永远开心永远健康少生气多大笑”

  祝福太多。

  写得快装不完了。

  画面一角,还画了个栩栩如生的、捂着耳朵不忍细听的他。

  有点像十回里偶尔会有一回的、他狡辩某个题目正解,小老师嘴笨又不知道怎么抢话,最后突然大声说“听、听我说”的样子。

  他突然忍俊不禁。

  “不,不好看吗”

  迟雪问。

  她的脑袋从贺卡底下凑出来,“之前都、没听说过你生日。刚才有人来送蛋糕蛋糕我放在厨房里了,我才知道,你原来是今天生日,所以、临时画的。”

  “”

  “画得不好看吗”

  她对自己的画技不甚自信,当即又要收回重画,解凛却眼疾手快,抢在她之前,捻着那卡边角、拿到了手里来。

  “没有,画得挺好的。”

  他说“小老师,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已是他能说出口的、最温柔的感谢。

  而他的小老师却浑然不觉。

  只抬起脸,想了半天,最后笨拙地接话说“那就好啊。”

  “解凛,祝你快乐。不止是生日快乐,要每一天都快乐。”

  在这样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十八岁。美好的十八岁。

  希望你,能够拥有我不曾拥有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30815:52:572022030911:3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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