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_冬夜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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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71.

  如果说每个人的出生和离开都有宿命使然的必然在支配。

  那么梁怀远相信,自己这一生的“重生”,必然始于那一天

  那一天。

  他时隔数年彻底告别医院,腰上还挂着白色的布条就在几个月前,最疼爱他,也因此在七十高龄仍然不得不四处讨生活的爷爷,在一场车祸中离世。

  送菜的三轮车被撞得变形,老人家如破碎的布娃娃般被轻易折断。

  然而肇事者却是个同样贫穷的货车司机,掏遍全身家当,甚至凑不够办一场完整丧事的钱。

  到最后,还是迟雪出面,出钱,才将一生凄苦的老人家体面地送走。

  而后来她又提出,希望可以代替爷爷继续照顾他。

  “你爸爸帮助我很多,但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他是解凛的战友,也是我的朋友。”

  她说“所以小远,我和小解哥哥已经商量过了,你来我们这好不好以后我们会把你当做亲弟弟一样对待。以后我和他会照顾你,会看着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他们曾因一句“天使姐姐”而结缘。

  后来的半生,她果然都如天使一般出现在他苦难的生活里,哪怕他淤泥满身,她仍然愿意大方地伸手搀扶他一把。

  但尽管如此。

  尽管他相信姐姐的话,相信他们待自己的好,却仍然怀揣着满腔的不安。

  因为自己不知何时就会倒下、成为他人累赘的身体。

  也因为自己从未踏足过这样豪华的公寓,穿过体面的衣服。

  可那一天,当他走进望天苑的公寓。

  是一路送他过来的小解哥哥轻轻推他肩膀,说傻站在这干嘛。

  “送你过来不是来做客的,以后就住在这里,房间早就收拾好了。”

  解凛说。

  一贯淡淡的语气。

  手上却如安慰一般,轻拍了下他脑袋。

  他于是鼓足勇气走进去。

  那年时韫才刚满周岁,地上到处都铺满防摔的海绵垫。

  她戴着喜气的虎头帽,穿得像个肥美的小红粽子,颤颤巍巍,在迟雪不住拍着手的引导下学走路。

  迟雪听见开门声,扭过头来看,一时分了神。

  正“指挥”解凛去给他拿些吃的垫垫肚子,不知不觉,却忘了鼓掌。

  小粽子没了指挥,立刻走得歪歪扭扭,眼见得就要摔倒

  但还好。

  “呀”

  在摔倒之前。

  她已坚持着走到他身边、也是原定的“终点线”。

  随即,如藕节般、肥得一股一股的小手,便又顺手抓住了他的裤脚。

  她开心地仰起头来看他。

  “呀、呀”

  那胖得五官都被挤小的脸蛋,仿佛写满了“得意洋洋”。

  危机堪堪解除。

  却只把一前一后、一对新手父母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解凛在他身后。

  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已伸出“挽救”的双手,默默整理表情。

  而迟雪勉强安抚住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深呼吸。

  本来都已经调整好心情。

  结果冷不丁和解凛四目相对,看出他眼底难得的慌乱情绪,又顿时忍俊不禁。

  “”

  新手父亲不自在地轻咳两声。

  随即径直走到她身旁。

  “小远,时韫她很喜欢你啊。”

  而她说。

  拍拍蹲麻了的双腿,扶着墙壁想站起身来。

  解凛方才没能及时伸出去扶女儿的手,却刚刚好在这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于是就这样自然地,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靠在丈夫身上。

  边按着腿,又看向眼前那一大一小、莫名变了“连体婴”的两个小孩。

  半晌,

  “时韫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你。”

  迟雪笑着向小远确认“她嘀嘀咕咕,大概在说要你抱呢。”

  梁怀远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将脚下喜庆的小粽子抱起。

  瘦弱的手臂上布满输液残留的青紫和细密针孔,其实并不大有力气,无法将她抱得很高。但仅仅只是抱在怀里,也足够她笑得很开心。

  于是这一抱,就是十五年。

  直到很久以后。

  也许解时韫自己都已经忘记,也不太可能记得自己连话都不太会讲、走路都走不稳的“小粽子”时期。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多么喜欢他,只知道自己是多么讨厌他的虚伪和从容。讨厌他的知世故而世故,讨厌他总在所有人面前“抢风头”。

  但他却一直都记得。

  那时年少,心有惴惴。

  他曾拼命地想要寻找自己和这个家庭的连接,寻找不会被抛弃的理由。

  但其实回首再看,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那个理由已经存在。

  他从此决意要做她遮风挡雨的伞,铺路的石,承重的桥。

  如鹤的报恩,从她的父母手中接过她,他要做她永远的兄长。

  一程接一程,十里又十里的相送。

  他要亲手,把她送到平安无虞、唯有喜乐的未来去。

  然而解时韫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哥哥亲口告诉她,他是真的生病了。

  明明看起来什么都能做到的哥哥,原来也并非她想象中的无所不能。

  她想为他“分忧”。

  但想来想去,最后想到的唯一办法,也只有拼命读书。然后

  “未来我要当医生,特别特别伟大的医生。”

  解时韫说。

  只可惜,这句话说出口,就连一向最疼爱她的解凛,也忍不住露出迟疑的神情,继而下意识侧头看向妻子。

  两人对了个眼神。

  无言之中,却都充满“这妮子怎么突然转性”的疑惑。

  更何况,这能培养出“特别特别伟大的医生”的医学院,也不是谁都能考的。

  “你不是不喜欢当医生吗”

  迟雪怕伤了自己学渣闺女的自尊心,亦只得拐着弯子问她“难道是想和妈妈一样,继承外公的诊所”

  “才不要呢”

  而她马上摇摇头,“我才不要每天都坐在诊所里,可闷了。”

  “”

  “我觉得看来看去,还是外科医生最酷了。所以我想好了,妈妈,以后我一定要去大医院,要做拿手术刀的那种大医”

  大医生。

  话未说完。

  “时韫,好了。”

  解凛和梁怀远却先后开口,一并打断她。

  “职业根本没有高低贵贱,你在哪看的闲书”

  解凛说。

  他在餐桌下握紧迟雪的手。

  却难得眉头紧蹙,竟对女儿严肃起来,又低声训道“做医生,只要可以救死扶伤,到哪里都值得尊敬。你外公就开了一辈子诊所,爸爸没跟你说过吗”

  “我”

  “你外公这一辈子帮了很多人。至今都还有很多老邻居按着以前的地址找上门,感谢他当年的恩情,但他也从来没有拿过手术刀难道就不酷退一万步讲,难道你当医生,就只是为了酷”

  话落。

  从来没有被父亲这样劈头盖脸地质问过的解时韫,当即愣在原地。

  讷讷半天,回过神来,却险些要落泪。

  一桌沉默而凝重的气氛里。

  只有梁怀远,仿佛掐准时机,忽然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虾仁。

  “先吃饭。”

  他说。

  左手又在背后轻轻拍了她肩

  小时候,她因为不吃饭被妈妈训,因为贪玩太晚回家、不敢上桌吃饭的时候,哥哥也总是这么安慰她。

  如同这一拍就能给她注入某种力量似的。

  他们从小到大,始终保持着这种幼稚的小默契。

  “”

  时韫的眼泪于是默默憋了回去。

  但也是从那夜过后。

  她却真的开始摘下脑袋上、手上花花绿绿挂着的装饰品,过上了整天素面朝天,每天抱着几本教辅书“硬啃”的奋斗生活。到后来,甚至主动求着迟雪给自己请了家教,慢慢地补足过去几年来荒废学业的进度。

  就这样长到十八岁。

  也许正是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化妆,她的漂亮出众反而越来越掩盖不住。

  初中时被笑话成“大高个”的身材,到了高中,多半只引来无数艳羡和心猿意马的目光。

  更别提她生得高挑,模样亦极秀丽。

  可谓是综合了父母两人的优点,天生就有鹤立鸡群的美貌基因。

  自打上了高中,成绩更像是坐了火箭,终于显现出她遗传自母亲的读书头脑。

  焉知在此之前,解凛甚至曾一度担心她考不上大学。

  如今再看,却显然属于多虑。

  于是乎。

  卸下了这边这个心理包袱,两夫妻睡前的话题,又逐渐从女儿的学习,聊到小远的婚姻大事上去。

  深夜。

  房间里已黑了灯,伸手不见五指。

  迟雪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半晌,又盯着天花板,突然开始喃喃自语“毕竟小远也三十一了,”她说,“我们就这么干看着,是不是不称职是不是多少也该催催了”

  虽然曾几何时。

  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将永远年轻,且绝不会成为一个爱催婚、话又多的家长。

  但事实证明,年近五十,她似乎也依稀有了曾经老迟的影子。

  生活满是琐碎,心里装满儿女。

  她是担心啊。

  怎么能不担心孩子们的将来呢

  “解凛。”

  于是又不自觉拉过枕边人的手似乎每每不安的时候,她就爱掰扯着他的手指玩。年纪大了,这习惯更显得孩子气。

  只是他从不说她,她也就从没意识到,自己这种半夜扰人清梦的事做了多少回。

  “解凛”

  “嗯。”

  可怜某人这天公差刚回国,好不容易调整到快睡着的状态。

  这么一扯,从前做警察时、下意识的警惕心理又把他惊醒。

  她愣了下。

  听出声音不对劲,问他“你睡着了”

  他说话时分明还带着半睡不醒的鼻音。

  却只是否认,说“没有。”

  说话间,又侧过身,轻轻抱住她。

  “不用担心小远,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他说“倒是我们,阿雪。”

  “嗯”

  “我们也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等时韫高考完,我们也出去走走、去旅旅游。”

  “旅游”

  迟雪一愣。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就是一下想起来了。”

  解凛说着。

  后话显然未完,忽然却沉默。

  只侧过头,脸颊轻轻抵住她的颈窝。

  半晌。

  才终于轻声说“我一直在想,我们满打满算,如果真的够健康、能活九十岁,日子也就剩下四十年而已。但四十年过得有多快,真的只是弹指一瞬间我不想到闭上眼睛的时候,还有很多的遗憾。”

  “所以,我想把年轻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你去做的事,去看的风景,阿雪,在最后这二十、三十、四十年里,我们都去体验一回。”

  毕竟,这一生的来路啊。

  如今回头再看,少时艰辛,青年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三十一岁成家立业,三十二岁有了完整的家庭。

  他们似乎一直都在马不停蹄地往前走,走到了又一代人的三十岁,又“成为”上一辈人的五十岁,这个循环,往复交替,他们都受困其中而难以察觉。

  直到他的女儿提醒他,他身边所有人都在提醒他,孩子们还有得选,他们却已经没得选。

  拿不了枪的警察和拿不住手术刀的医生,他们已经走过同甘共苦的二十年,再往下走,也不过是继续做孩子的父母,尽职尽责敬业的老板,乐于助人的街坊好人。

  但这明明是他们的一生。

  不是为别人而活的一生啊。

  “阿雪。”

  因此他说“你有没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或者想做的事”

  不着调也好。

  疯狂也行。

  不切实际最好。

  既然时间怎样都要过去,人生无论如何都会走向结束。

  我还是只想和你一起。

  不为别人,只为彼此,走完不留遗憾的下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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